这已经不是裴浚第一次从凤宁嘴里听到这个人物。
他漫不经心翻过几页,即便写着波斯文,可以看得出这位乌先生落笔无比流畅,字迹风格比凤宁还要成熟,一本册子写着密密麻麻的注解,可见用心。
更重要的是,李凤宁波斯文的书写风格,明显与乌先生一脉相承,也就是说,她临摹的是乌先生的字迹。
裴浚承认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很不舒服。
他将册子往旁边一搁,坐下来淡声问李凤宁,
“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凤宁挠挠后脑勺,“最近忙着刻印,没怎么练。”
只见上首的皇帝端坐在御案,神情冷漠,带着命令的口吻,
“练,现在就练,练得不像朕扣你的俸禄。”
“啊?”凤宁顿时急哭了,她现在全靠那点俸禄银子过活呢。
下个月她生辰,佩佩和玉苏可是说好了,要她置办席面做一回东,凤宁悄悄问过红鹤楼一桌席面的价钱,足足要耗她半年俸禄呢。
凤宁小嘴瘪起,敢怒不敢言,慢腾腾挪至她的小几,不情不愿道,
“臣女这就练。”
上回是谁告诉她模仿天子字迹罪同谋反来着?害她临摹刻意藏锋,束手束脚练成了个四不像,但凤宁还是高高兴兴练了。
“陛下,金口玉言,不许反悔哦。”
裴浚冷笑,“你什么时候见朕反悔过?”
凤宁默默颔首,也对,说不给她位分,这么久了就没再提过,天子果然一言九鼎。
那她就大大方方临摹。
*
三月三,上巳节,皇城司在太液池举办春宴,民间有曲觞流水,洗濯祓除之风俗,女官们簇拥着太后坐在琼华岛的广寒殿吹风,柳海领着人送了几盘五色糯米饭来,恭敬侯在一旁朝太后施礼,
“老祖宗,这是陛下吩咐奴婢给您准备的糯米饭,也称五色饭,俗话说吃了五色饭,这一年哪便是五谷丰登。”
太后因为立后一事跟皇帝闹了脾气,近来与裴浚之间不算融洽,她老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冷冷道,“我牙口不好,吃不得糯米,你留着分给姑娘们吃吧。”
柳海也不敢恼,笑眯眯着人摆上了,除了五色糯米饭,还有粉捏孩儿,象t生果子等,琳琅满目堆了一桌子。
广寒殿的正殿,摆了七八桌宴席,老太妃们三三两两凑一桌,看着前头姑娘们嬉戏。
章佩佩与王淑玉各带了一伙姑娘在湖边沾柳,先摘柳条,再拿着往湖里陶腾两下,沾些水渍往裙摆上洒,意在驱邪避疫,顺遂平安。
起先还规矩,后来不知谁起的头,姑娘们你泼我我泼你,开始撒欢,其中要属章佩佩最为跳脱,当着太后的面,无人敢往她身上洒,她倒是好,一个都不放过,大家拿她没法子。
嬉嬉闹闹倒是惹得太后一笑,
“就属这丫头最调皮。”
姑娘们的衣摆多少沾湿了些,均站在殿外晒日头。
太后与隆安太妃坐着说话,突然提起燕承,太后便扬声往外望道,
“京兆府尹杨家的丫头呢?”
杨玉苏闻言与凤宁相视一眼,立即提着衣摆入殿请安,
“臣女杨玉苏叩请太后金安。”
“抬起头来让隆安太妃瞧瞧你。”太后见过杨玉苏,隆安太妃却是头一回见,认真打量两眼,杨玉苏容貌不算特别出色,胜在一双眼极有机灵劲,该是个活泼爽朗的姑娘,
“你倒是个有福气的,燕国公夫妇求婚都求到太后跟前来了。”
杨玉苏腼腆地垂下眸。
自王淑玉进了宫,燕家和王家歇了通婚的心思,燕国公夫人思儿心切,最终答应入宫求娶杨玉苏,杨玉苏如今是御前女官,自然得皇帝和太后首肯。
“太后娘娘可应允了?”隆安太妃问太后。
太后笑道,“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两小的看对眼了,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棒打鸳鸯了,回头与皇帝说一声,就放杨玉苏出宫待嫁。”
凤宁在阶外听得一阵欢喜,玉苏姐姐可算是如愿了。
杨玉苏立即磕头,哽咽道,“臣女叩谢娘娘慈恩。”
随后退出来,姑娘们拥簇着她纷纷道喜。
杨玉苏却是搂着凤宁十分不舍,“我走了你可要照顾好自个儿。”
凤宁反而如释重负,她生怕耽搁了杨玉苏,“你尽管安心待嫁,回头我还要出宫给你送嫁呢。”
接近午时,还不见皇帝踪影,太后又问柳海,“怎么,今日皇帝不来了么?”
柳海听出太后语气里的不满,哂笑着回,“老祖宗见谅,前阵子不是刚春闱么,今年的题是陛下亲自出的,翰林院的学生们觉得别出心裁,上书陛下,恳请陛下开一堂筵讲,这不陛下就今日有空,便被学子们绊住脚了。”
太后也无话可说,挪了挪地儿忿着脸吩咐开席。
午后姑娘们在广寒殿玩起了斗百草的把戏,有人活泼伶俐,有人妩媚多情,还有人端庄如画,更有人明艳逼人。
这么多好姑娘,可惜皇帝至今不曾收房。
太后惋惜一阵,忽然瞥着一直伺候在身侧的杨婉,叹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去凑个热闹,整日跟咱们这些老婆子待在一处,也不嫌烦闷。”
杨婉就是过于得体端庄,面面俱到,少了一份姑娘家的鲜活气。
杨婉笑了笑答道,“回娘娘的话,臣女幼时竟爱玩这些,后来长大了便不爱玩了,看着她们闹也是一种乐趣。”
太后不再劝。
就这么等到申时初刻,皇帝还没来,太后坐不住了,搭着老嬷嬷的胳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