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182)
严夫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婆子就一把抱走了扒着她大腿的小星斜,于是她们沿着墙根慢慢踱步,郁郁葱葱的藤蔓丝绦垂泻, 苍青如瀑, 苦香弥漫,细小的叶子飘落在她们的肩上。
“这是黄芽藤。”贺重玉顺手拈起一枚落叶。
严夫人点了点头,“黄芽条沾土就长, 起初就是三两条, 现在已经生得如此葳蕤……这藤草稀疏平常,确是星儿的心头好。”
“黄芽藤,天然异香,是虫蚁天敌。”贺重玉想,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不会开花结果的藤蔓,纵使四季长青也未必增添许多魅力, 它的功效或许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您说得不错, 星儿贪玩儿好动, 却怕虫蚁,这些黄芽藤就是为她种的, ”严夫人抿嘴轻笑, “有一回不知怎么回事,她房里竟爬进一条指头粗的螂蛆, 虽然螂蛆被捉了,她还是吓得一夜都没敢睡,第二天我就叫人沿着墙根撒满了黄芽条。”
“这孩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之前还吵着要学乡下老农种地,说这是渔樵耕读之趣,我便带她去了郊外庄子住了几天,她才知道,庄稼地里爬的不是螂蛆就是水蛭,从此对耕读之事是闭口不提了。”
“星儿想得太天真,她总觉得世上所有事就如书中描述的那么正义坦荡,”严夫人不疾不徐地走着,声音清冷又饱含无奈,“她觉得我针对四郎,是为了严家的家产……”虽然确实是为了家产,但也不完全是,换个说法,严夫人一直苦心积虑的,是为这个仅剩的孩子的生存。
贺重玉眉头一动,她突然想起了严四郎的名字,严绍,绍是继承啊。
“星儿出生的时辰不好,时逢瑶斗移位,家中请了玄黎仙师,得了一条命犯西南的谶语。”严夫人看着贺重玉,目光灼灼,“除非得遇贵人……”
“贵人?您不会是在说我罢?”贺重玉指着自己,哑然失笑。
“兴许正是呢……”严夫人笑了笑,“道士的批语我并不信,什么命犯西南还是东北,遭灾遇难的时候哪管得上是何方位,天下有数不清的困囿等着她,我竭尽所能不过是为了能替她找一个庇护。”而她相中的这个人选就是贺重玉。
贺重玉还以为她之前的拜师之言是心血来潮,不想竟是真情实意!“您或许高看我了,六娘子有父有兄,更何况有你,何必期冀我一个外人呢。”血亲难道不比外人更可信么……她思索了一番严府的崎岖家事,不禁暗叹,好像是没那么可信啊。
严夫人淡淡地开口,“若有一日,我不在这世上了呢?医师说了,我再好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了。”所以她一定要在死之前,给她女儿找到一个绝对强劲的护佑。
贺重玉震惊地看着她,迟疑道:“六娘子知道这事儿么?”
“不知道,此事唯有你我二人知晓。”即使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就连为她诊治的医师,也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冷冷地一笑,“我活着,还能压制府中一二,若他知道我快咽气了,府里还不天翻地覆!”
所以,严夫人至今为止的所有举动,不仅仅是向贺重玉投诚,而是向她托孤!
辱骂丈夫的词句已经到了嘴边,却又不屑再提起,严夫人反而释然地笑了,“情爱就是如此反复,我当初一意孤行,便该受此苦果。”
她注视着贺重玉的眼睛,这双剔透的眸子里便倒映着她决绝的面容,“但我绝不允许星儿重蹈覆辙!若有一日我真的死去,请你一定要把星儿带到你身边,即使过得清寒、贫苦,即使再也回不到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
“只求您能教她生于如此迍邅夜中、依旧昂然挺胸的活法。”
“我不能忍受我的女儿,在我死后,被他父亲潦草嫁入某家后宅,困顿余生。”
严夫人低估了贺重玉,也低估了她的孩子,后来改名换姓的严星斜并未仅仅满足于做夜幕上闪光的星斗,她是那个刺破笼罩大地的夜幕的斗士之一。
但她可能并未猜想到,她放在掌心里呵护的小女儿,自从跟了贺重玉这个老师,再也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虽然她本人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严星斜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被铁血果断的母亲一手安排得明明白白,她正努力地透过窗子的缝隙偷看这两人,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清,只看见两个人的嘴巴不停地上下掀动。但没多久,母亲她们便进了屋,她就只能盯着墙板叹气,手上的金链子越发闪亮。
等进了屋,贺重玉才琢磨着说起桐州水患的事。
“有心算无心,恐怕容家人至死也不知,他家大祸临头的根源,竟出自严夫人你的手笔。”贺重玉眼神奇异地打量着面前的贵夫人。
“怎么能说是我的手笔呢,不过是他家自取灭亡罢了,”严夫人淡淡地笑,“丹阳的田不是我叫他们占的,潆河的大堤不是我叫他们掘的,桐州的黔首也不是我叫他们欺凌的,种种事端,不正是他们咎由自取么?”
“不过妾身得感谢贺主司,多亏您及时提醒,舍妹夫妇才是适时抽身而退,如今容家倒了,他们夫妇的功劳也获了,却也没挨陛下的忌惮。”严夫人款款一拜。
她起身时,神情却有几分促狭,“不过妾身未曾想,贺主司还有做梁上君子的本身,您的身手可真是……”当时深夜时分,贺重玉从头顶房梁上跳下来,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严夫人缓缓伸出大拇指,“以后若有机会,也教教星儿罢,如何?”她竟然颇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