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226)
他抬手指了不远处平躺着的女人。
贺重玉晃悠悠地站起身,这才发现她的两腿像灌了铅,重得不能挪动,艰难地走到了女人近前,苍白的月光照出一张清楚熟悉的脸——柳翠屏!她躺在拿两块薄门板拼起来的“板车”上,呼吸浅淡却平稳,肋骨处缠紧了布条。
“二娘子,你还记得我么?”
拿袖口给柳翠屏擦完汗后,一旁坐着的妇人同样露出一张相熟的脸庞。不止这两个,这些巧合之下遇见的流民,都是郗宁人,贺重玉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二娘子,荣州没了,郗宁,也没了……”他们看着贺重玉,泪水涟涟。
两相久别重逢的人,却都没了故土。
“贺县令升迁之后,咱们的县令就换成了许县令,多亏了您造的白灰,咱们才在许县令的带领下,暂时守住了郗宁县……”
“可是郗宁真的太小了,人少,武器少,什么都少,根本打不过那些蕃狗!”说话的人脸上流露着痛恨和遗憾。
“打也打不过,守也守不住,就只能逃。”
“咱们原本有四十几个人,半路遇见了蕃人的散骑,现在就只剩我们这些了。”
贺重玉望了一些安静地躺着的柳翠屏,她记得这位叔母总是风风火火,有一把爆喉咙,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她的怒吼,现在却像一具尸体一样,活气稀微。“这伤也是当时受的么?”
“可不是么!要不是荀大夫,只怕许夫人也要命丧黄泉,当时情况真是凶险啊……”
第127章 前去安都
即便面临刀兵之祸, 背井离乡对郗宁的百姓来说依然是个艰难的抉择,他们抱着这样的幻想——也许再等等,朝廷的援兵就到了呢?当今陛下是圣明天子, 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遭遇外敌蹂躏?
相比州府大城, 郗宁地少人稀,因而攻城的敌军只有不到千人,县令守城之志坚决,百姓众志成城, 他们勉强抵御住蕃人的首遭攻势。可让人绝望的是, 他们在这样的攻势中肉眼可见的落于下风,相熟的亲朋故旧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城头淋满百姓的血, 哀嚎穿透云霄, 而援军依旧没有到达。
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郗宁面对的敌军数目较少的原因,是大部分的兵马都冲着荣州州府而去。
荣州城破的消息传到周边的城镇,各级官员均闻风丧胆,百姓凄惶逃亡,逃也不知方向,无头苍蝇一样, 有的甚至一头扎向蕃人的营地, 贺重玉救下的那十几个百姓便是如此。
再多侥幸都被亲眼所见的尸体惊碎, 眼看郗宁是守不住了,郗宁的百姓只好逃命……
妇人看了眼依然昏迷不醒的柳翠屏, 面色戚戚, “许县令一家多好的人吶,怎么就遇见了这样的事!”她叹了口气, “许夫人这下就算能活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呢……”
一时间贺重玉竟感同身受,她问,“她的家人难道都遭遇不幸了么?”
“是啊,我们离开郗宁前就听说县令身中流矢而亡,带领县兵作战的只剩下薛县尉一个了。”
“逃离郗宁的时候,我们都六神无主,多亏许郎君果断,一路指引,只是两条腿的还是跑不过四条腿的,我们这支很快就被蕃狗追上了……”
一面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一面是装备精良的蕃兵,可一面有数十人,另一面却只有八人。
数十人百姓遇见蕃骑,几乎没有还击之力,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蕃骑冲散聚结的百姓,看到他们惊惶失措的惨状却乐得哈哈大笑,一边举起长矛像给炸糖糕穿串一样,将百姓的尸首串成一排。
“幸好有许郎君啊,要不是他,我们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或许连剩下的这些也要命丧黄泉了。”
千钧一发之际,许耀一把握住了蕃骑捅来的长矛,蕃骑竟未料到当中有人敢还手,一时惊楞,武器反被许耀夺去,许耀反手一甩便击中了蕃骑的脖颈,将其扫落马下。
有第一个还击的人,便给剩下的百姓注入了一股莫名的胆气,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人、三四个人一起上,抱马腿的抱马腿,扯脖子的扯脖子,都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反正白白站着也是等死,不如拼一把,说不定还有活路!
妇人抹了抹夺眶而出的眼泪,“依许郎君的本领,就算打不过蕃兵,也是能逃脱的,我们这些人就算一拥而上哪里是蕃兵的对手,那些蕃人大多都是许郎君一人杀的……”
敌兵的长矛刺过来的时候,几近力竭的许耀想都没想便挡在母亲身前,长矛像戳开一块豆腐那样刺穿了许耀的肚子,那个蕃兵抬手一动,他的肠子就被搅得稀巴烂。
柳翠屏的脸被儿子的血喷满了,她的视野中一片赤红,粘稠的鲜血顺着脸颊淌到她的脖子上,像融化的麦糖。
许耀从小爱吃糖,尤其是麦糖,可糖价贵,柳翠屏秉持勤俭持家的态度,不知道和儿子凶过多少次,不知大把喉咙高声吼过多少回,“这次买了,下次就再也没有了!”而许耀就拽着母亲的袖子讨饶,“等我长大了也给娘买,买一屋子的麦糖!”
她颤抖着,颤抖着,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儿啊!”
长矛在下一刻也刺穿了她的身体,她感觉心口剧烈疼痛,分不清是心痛还是伤痛。
许耀用最后的力气抓紧了贯穿身体的长矛,阻止它继续往里,直到那最后一个蕃兵被百姓七手八脚地按倒,才浑身一软,倒了下去,逐渐涣散的目光刚好注视着柳翠屏的下巴。
“娘,我没有当逃兵,我杀敌了……我的武课……是甲等……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