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她绝对有病(251)
“不不不,我怎么能治罪你呢……”赵磐看着贺重玉,“我该感谢你,你是我父子的恩人,也是天下的功臣。”
他奇妙地有本事能把话说得异常诚恳,发自肺腑,就像此时,贺重玉在这样感激的目光里几乎真的有一丝触动。
那一夜,贺重玉曾问赵磐,你想要什么呢?只要是活着的人都想要什么,你在这世上想要得到什么,巍巍皇权,唯我独尊?
而赵磐认真地看着她,报仇罢……他迟疑着回答,随即坚定了语气,我想报仇。
那一刻隔案相望的仿佛不是君臣,而是走上一条决绝之路的同谋者。
贺重玉走后,原本空荡的桌案上平摊着两幅画卷,墨色清简,勾勒出女子栩栩如生的容颜。画中女子皆没有姝丽相貌,唯独唇边一抹轻笑,亲切温和。
数十年的光阴在这笑容里扑面而来,剎那间万种悲喜。
赵磐坐在光影交错的地方,安静如同一樽静静落灰的木石像,眼角两道洇湿泪痕才让他有依旧活在尘世的感觉。
许久,他才缓缓摸上脖颈,血管在他手下搏动——他活着,活到了今天,兴许还能想一想更好的活法。他一直都很怕死,如果不是怕死,在被圈禁如意坊时,但凡有一丝血勇,也该早早自我了断,落的干净……可他却茍延残喘活到现在。
还是活着好,他想,倘若能活到回洛京,就更好了。
他想到贺重玉劝他的话,“若当日我如陛下之言,成功带着他逃走了又能怎样呢?你能给他一条命,可是如果你回到洛京,你能给他更多,包括这个天下。”
我这辈子没什么能给他的,反而连累他吃了不少苦,作为父亲,我总得给他什么,赵磐想着。
当日赵磐自觉没有生还的希望,深思熟虑之下做了一个决定,他求贺重玉带赵恪秘密逃走,而他自己会升起龙纛,只要他未死,宁州城头龙纛不落。
这番隐忍之语,被门外的赵恪听见了。他想起当时,太上皇的军队被一伙蕃兵冲断,他慌乱中落入陷坑,然而没有人救他,太上皇早就带兵跑远了。
他躲在陷坑里,月光清泠地照进来,他觉得自己快被冻死,也不敢高声呼救,怕引来蕃兵反而死得更快。
可父亲须发散乱地从陷坑上探出头,他问,是你吗恪儿,而他急迫地叫道,父亲!
可下一刻,他就暗骂上头这个男人的蠢笨——你来干什么,你不会死死地扒着皇帝么,明明那才是安全的做法,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不能像你的父亲轻易丢掉你那样,把你的儿子也轻飘飘地丢掉!
赵磐在上头小声地安慰他,恪儿,你别怕,我这就想办法救你。
你拿什么救,你是能飞檐走壁么!赵恪心里直喷火,他明明掉到陷坑里时只是一团死气地等着落入黄泉,现在却在心里疯狂谩骂。真是太亏了,他想,父子两个居然全都要死了,太亏了。
可最后赵恪还是爬上来了,赵磐哆哆嗦嗦地撕掉了很多死人的衣服,把他们搓成长绳,硬生生把赵恪拉了出来。得亏蕃兵没有去而复返,不然能把他们父子当场逮住。
朝阳的光芒撒在筋疲力尽的两个人身上,赵恪望着天上的太阳两眼刺痛,汩汩流出泪。这辈子我是不能背弃他了,赵恪想。
因此在听见那番话后,赵恪几乎不顾风度,和父亲大吵一架。他凶狠地甩开父亲的手臂,目光坚决地看着他的眼珠,一字一顿:“我绝不逃!弃父而逃,大不孝,你休想让我背上这罪名!”
比起早年雄才大略的父亲明帝,以及后面英明神武的儿子,外加一个名耀千年,功盖六朝的孙女,赵磐这个皇帝总被低估,认为是不肖先祖。但后世的人却发觉,抛去才能不说,单论品性,这位睿皇帝才是大雍皇帝谱系中最肖太祖的那个,因为他们俩人都是雍朝皇帝里少有的性情中人,且十分心软。
毕竟,若不是心肠柔善,没有一个皇帝能忍受贺重玉这种大逆不道的做法。像赵磐这种差点被贺重玉做成烤肉炸上天最后还一心认为她是救命恩人,只字不提她那穷凶极恶的作风的人还是少数。
如果换成太上皇,就算贺重玉赢得大捷,照样得被挂在冷冰冰的城墙上示众,而不是饱饱地睡了一觉,在天子倾情贡献的全宁州仅此一床的云绒蚕丝被里美美醒来……
第140章 千山万水
宁州大捷后, 天子左右经过严密商讨,当然,主要是在某人的武力镇压下, 一致决定重整兵马, 挥师洛京!此程以宁州为眼,沿途州府尽归服,凡天子御驾所至,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相迎, 可称——众望所归!
而这一路, 也让贺重玉见识到了赵磐的优势……
或许是多年打压,性格懦弱,习惯了诚惶诚恐, 赵磐有个教贺重玉目瞪口呆的绝技——当场落泪, 还不是哭得丑态毕露,反而隐忍、欣喜、钦佩种种情绪,百感交织。
而且他逢人便要拉手唤爱卿,将礼贤下士的圣主贤君的姿态做到了极致。贺重玉赶路有时很快,于是能在一天之内碰到十数个闻风而来的附近地方官。赵磐能拉着其中每一个人的胳膊高声唤爱卿,随即热泪盈眶。而先来一步臣子起初感动又惶恐,后面就见怪不怪了, 感慨新帝的画风和他老子真不一样。
连日奔忙, 王师已至谯州, 进城前赵磐还打趣贺重玉说,“兴许能撞见你的亲戚呢”, 而贺重玉只是古井无波地回道, “如果他们还能活着的话”。
谯州虽富庶,但守兵不足, 沿路走来所见景象,却比当日初入宁州要乐观数倍,让贺重玉大为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