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携君归(9)
楚福听见这名字,心头一跳,试探道:“是啊,就是可惜了钟将军早逝,这次我们一路行来,沿途百姓提到钟将军都是好话,也许,钟将军不如盛京传闻那般不堪……”
“可惜?”楚瑾年冷下脸打断,“这些都不过是他钟恪言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他赢的那些战役,说不定都是假他人之手!”
楚福顿时语塞,心中焦急,脱口而出:“大人,您难道不觉得,燕将军跟钟将军很像吗?”
楚瑾年一顿,突然想起临行前的那一夜。
他与燕无归立于盛京城楼。
侧脸看去,燕无归眼中倒映万家灯火,这一刻,竟叫人忽略那丑陋的容颜。
“这盛京的景色,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他心中无端刺痛:“燕将军一定能大捷而归!”
那人却摆摆手,兀自往城楼下走去。
看着那瘦弱背影,他有剎那恍惚。
心脏一跳,他鬼使神差喊道:“燕无归!”
“钟恪言对我……可曾有什么遗言?”
沉默半晌,燕无归淡淡道:“没有!”
他背对着,楚瑾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良久,随风恍惚传来轻烟似的喑哑声音。
“他对你,已别无所求!”
楚瑾年回过神,心神已是大乱。
他随即强压下这奇怪情绪,冷冷道:“住嘴!钟恪言也配和燕将军相提并论?!”
三日后,楚瑾年到达凉州城。
城里,是火烧后的一片空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时,一张不知何处飞来的白纸落到楚瑾年身上。
他捻起一看,竟是一张纸钱!
忽如一阵大风起,漫天雪白冥纸纷纷扬扬从城外吹来。
如一场突然降落的大雪,压在楚瑾年心头。
苍凉古老的的战歌遥遥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楚瑾年心中不安隐现,不顾身后众人的呼喊下意识策马追上去。
接着,一只长长的送葬队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待他到达时,那战歌刚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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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最前方,八个抬棺的将士将一具黑棺材轻轻放下,似怕惊扰了棺中之人。
接着,所有人齐齐跪下!
无人会楚瑾年,一群上战场时都未怕过的人,此刻哭得浑身颤抖。
楚瑾年心脏猛地被一攥,又是狠狠一鞭,马儿嘶鸣着往前。
近了,近了!
楚瑾年终于看清,棺材里——果然是燕无归那张丑陋的脸!
他瞳孔一缩,浑身一瞬僵直。
这时,为首副将上前,哽咽开口。
“钟将军,您这一生,为国鞠躬,为民而死,纵有千般骂名,青史会记住您的功绩!百姓亦会记得您是一个英雄!”
他说完,含泪磕下头去,颤声喊道:“末将恭送钟恪言将军,九泉之下,一路好走!”
身后众将士齐声高喊。
“恭送钟恪言将军,九泉之下,一路好走!”
随着这话落下,黑色棺材在楚瑾年眼前缓缓阖上。
第11章
楚瑾年身子一晃,又很快站稳。
只是脸色却比身上那领白狐裘的大氅还要惨白无血色。
燕无归?钟恪言?
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呢?
这两人模样来回在他脑海中跳动,越来越快,又渐渐合成一个,最后如重石落下砸得他有些眩晕。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再回想,一幕幕如走马灯般格外清晰。
如果不是他,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怎么可能几句话就让皇上同意出兵。
如果不是他,一个从未见过的幕僚,又怎么会用那样痛彻心扉的眼神看自己。
楚瑾年阖目后又睁开,咬着牙几乎是浸血般吐出三个字:“钟恪言!”
一捧土落在那黑色棺木上,楚瑾年心头升起巨大的恐惧,可他说不出来。
他不自觉上前一步,颤声开口阻止:“住手,谁允你们将他葬在这里?”
他要带他回盛京,那里才是他的家!
钟恪言的副将拦住他,一双眼布满血丝。
“首辅大人,葬在这里是将军最后的遗愿。”
任何人都不允许破坏将军最后的安宁!
楚瑾年顿住间隙,副将又将一个小巧的檀木盒拿出。
“这是将军最后一战前给我的,他嘱咐我,若是他回不来,一定要亲手将这东西交到您手上。”
楚瑾年指尖有些泛白,就连开一个小小的盒子都几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盒子打开,一枚小巧的虎符静静躺在里面。
楚瑾年心口剧烈抽痛起来,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蓦地,他脑子里又闪过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
原来,这就是钟恪言留给他的最后遗言。
那一夜,他迎着凛冽寒风一往无前,再未回头。
再次相见,两人中间便已经隔了生死。
楚瑾年骗得了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自己。
他亲手将活着回来的钟恪言再一次送上死路。
这认知痛得他攥紧心口,忍不住发起抖来。
副将神色哀恸:“首辅大人,这次末将与您一同回京述职,我们俘虏的北狄将领已经招认,之前的临城之祸的罪魁祸首亦是他们……”
话音未落,便见面前清风霁月的男子神色一变,蓦地喷出一口血。
那血顺着黑色棺木落下,看得人触目惊心。
下一瞬,楚瑾年支撑不住似的,腿一软,单膝跪在那棺木前。
身后赶来的楚福众人想要去扶,却被楚瑾年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