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101)

戚师师想了想，垂眼淡淡道：“还是回姜府罢。”

……

她与姜朔同“乘”一车。

虽说是“同乘”，无外乎是她端正坐于车内，而姜朔斜斜倚靠在马车车壁上。他的酒仍未醒，眼下正是烂醉如泥。路过一间药铺时，戚师师抬手唤停了马车，走下去为姜朔买醒酒药。

乌春亦驭着一匹马，于马车边等她。

戚师师不知姜朔今日为何喝得大醉，乌春自然也没有过问。只是结账的一瞬，她的余光之中，陡然闯入一个有些许熟悉的身影。

戚师师眼神微凝，追着那身影望去。

药铺边的一条短巷里，一名少女衣裳破败，乌发污秽，正缩在巷中干着杂活儿。对方动作干练而卖力，便就在她不经意侧首的一瞬间，戚师师看清楚少女的侧脸。

是茯香。

是……四年未见的茯香。

她穿着破烂的短上衣，卖力干着又脏又累的杂活儿。当听见有人迟疑地唤出她名字的那一瞬，茯香下意识转头，视线与戚师师相撞。

金乌彻底西沉，霞光掩入云层之间，戚师师看见对方震愕过后，那双满带着躲避之色的眼。

……

在征询茯香的同意过后，她并未过问姜朔，将茯香带回了府。

对方那一身污秽，显然不敢坐眼前这等奢华干净的马车。见状，乌春便“大义凛然”地让出位置，示意茯香与自己一道上马。

茯香忙不迭道谢，小心翼翼地扶住乌春的手，整个人缩在马背上，望向戚师师时，眼底似有怯怯。

夜幕将至，车轱辘缓缓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于熟悉的宅邸面前，马车终于缓缓停落。

有婢女走上前，恭敬地掀开马车车帘，戚师师看了一侧的姜朔一眼，他仍闭着眼，一路上未与自己说上一句话。

她率先下马，将醒酒药交给乌春，示意他去熬上一碗。

也在此时，茯香恰恰被人扶着自马背上翻身而下，当目光落在姜府牌匾之上时，少女眼中似有艳羡，短暂地惊叹了声。

戚师师使人照顾着姜朔，兀自领着茯香去往后院。

一路上，小丫头好奇地探着脑袋，东瞅瞅，西看看。

待来到相思苑后，她忽然神色一凛，当着戚师师的面，“扑通”一声径直朝她跪了下来。

戚师师一愣，转过头。

“你这是要做什么？”

月影清落，银白色的光影漫过帷帐，落在少女清凉的眸底。

她声音清平，波澜不惊。

茯香却与她相反。

对方跪在地上，以首及地，涕泗涟涟。

“砰、砰、砰。”

三个响头过后。

小姑娘哭着道：“小姐……小姐，是奴婢对不起小姐。奴婢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那样对不起您的事。事后愈发懊悔，深觉愧对小姐与裴世子，故而提出离开裴府，离开您身边。”

“做出哪样的事？”

“奴婢，奴婢……”

犹豫过后，茯香心一横，咬牙将当年之事全盘托出。

“当年您与世子要惩治姜……姜……”

戚师师提醒：“姜大人。”

“当年您与世子爷要惩治姜大人，奴婢也是与姜大人一同长大，这四年里早已有了情谊。要奴婢瞧着他被处死……着实于心不忍。于是奴婢便擅作主张，背着您偷偷买了一枚假死药。故而当年您叫奴婢所熬的，并非使人命丧当场的毒药，而是自服下三日后，便会恢复清醒的假死之药……”

茯香边哭边道：

“当年听闻姜大人‘亡故’，奴婢又瞒着您，在三日后偷偷去了趟乱葬岗。恰恰遇见刚自乱葬岗内爬出来的、奄奄一息的姜大人。奴婢给他塞了银钱与字条，说明来龙去脉后，又将他托付给一户大夫家……”

果不其然。

戚师师立在窗台边，审视着身前哭成泪人的少女。

对方的话语与她当初的猜测别无二致。

当年果然是茯香换了药，救下了本该绝命的姜朔。

换言之。

她是姜朝谒的恩人。

047

思及此, 戚师师心想。且莫说是自己，单从姜朔的角度来说，也理应对眼前之人妥善安置的。

茯香如今, 不单单是当初那个朔奴的恩人, 更是如今京畿司统领的救命恩人。戚师师转过头, 让人先带着茯香下去梳洗，而后又为对方准备了些干净的衣裳。

不到小半个时辰, 茯香又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她面前。

夜色入户, 月华如水般流淌, 静静地漫过窗前垂纱。

茯香披垂着乌发，乖顺站在戚师师身前，一身淡粉色的衫, 使少女气质愈发清丽而温婉。

“大小姐。”

她缓声, 恭恭敬敬地唤道。

这么多年未见，茯香的声音愈发成熟，她的眉眼也长开了些, 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浮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千帆过尽的沉稳。

虽是敛目垂容, 但身前女子的眼尾却是微微朝上勾着。月色倾落, 衬得她那双眼愈发明艳，也愈发妩媚。

从前在瑶雪阁, 茯香就是模样最出挑的婢女。

如今略一收拾, 即便未施粉黛, 已然清丽可人。

看着茯香的面容，戚师师有一瞬间的恍惚。月华如水, 涟涟的银白色亦落在她蜷长的睫羽上，戚师师回过神, 掩去眼底思量，抬起一双潋滟的杏眸。

“起身罢。”

她唤来身后婢女。

登时间，立马有婢子端着银盘上前。银盘之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绸带，茯香看着大小姐探出手，将银盘上的绸带轻掀了开。

灿灿的光彩夺目，茯香震惊地看着——那银盘之中，竟是一整碟奢华的金银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