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110)
许是她一直默默无言,在府邸之中也不甚张扬,裴俞章与戚情二人终于没了趣儿,不再平白去寻她的事端。
这么多年,久得她几乎要忘记背上的伤痛。
她学着忍受,学着沉默,学着躲避众人的视线,学着将自己封在那个小小的蜗壳之中。除了佩娘与元宝,戚师师再不愿与外人接触,走出朝露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直到她重新遇见了姜朔。
四年前她亲手杀死的,如今对她虎视眈眈的姜朔。
春雨如酥,却浇得夜风冰冷。风雨拂过长夜,男子一身喜服,立于窗台之下,听着屋内传来的呜咽声。
她抱着胳膊,蜷缩在喜床一角,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明月摇枝,院内除了萧瑟的风声,只余一阵亘久的沉默。
姜朔立在窗外,如四年前守着她一般,无声守了她良久。
这一抹身形终于被乌春看见。
对方愣了愣,在开口询问之际,率先被姜朔一个眼神止住。
乌春用口型:“大人……”
今夜不是大人与戚姑娘的洞房花烛夜么,看这阵势,他家大人怎么被赶出来了……
姜朔脚步轻缓,几乎不带任何声音,朝他走过来。
乌春行礼。
而后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您……”
“去带佩娘过来。”
乌春:“啊?”
男人眸中似有情绪汹涌,他亦压抑着声息,命令道:
“去带佩娘过来,本官有事要问她。”
他要去问佩娘——关于当年的事。
关于他当年离开戚家后,究竟又发生了何事。
052
乌春的动作很快。
姜朔回到前堂, 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
没过多久,只听一道极轻的脚步声,继而便是仆从行礼之声。乌春已领着佩娘, 迈步走了过来。
“主子, 人带到了。”
只一个颜色, 周围仆从立马会意。不过顷刻,除了乌春, 左右之人皆已退散。偌大的前堂之中, 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佩娘跪在地上, 头低垂着,似乎不大敢看他。
她虽在京畿十三司,可身上却没有半分受讯受刑的痕迹, 妇人身穿着粗布上衣, 衣衫确实整洁而干净。姜朔轻扫了她一眼,而后朝乌春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离开。
乌春听命, 双手抱拳, 继而恭顺离去。
男人衣摆垂下, 坐于座上, 身脊挺得笔直。
夜色深深,窗外不知不觉又落了雨, 雨水声势尚弱, 却浅浅地将月色漫过。所幸屋内点了一盏明灯, 将姜朔面容照得冷白,亦将佩娘的身形照得清晰。
他低垂下眼, 轻声唤:“佩姑姑。”
从前在戚府时,姜朔就这样唤她。
如此一声, 令妇人登即耸了耸背。对方看上去有几分惧怕他,两鬓微白的发丝垂下,即便是听见他的呼唤,仍不敢抬头去看他。
见状,姜朔凑近了身子,声音又温和了些。
“佩姑姑,是我。”
姜朔道。
“你莫怕,我是朔奴。”
像是未料到他会如此自称,佩娘愕然抬眼,四目相触的一瞬间,妇人又匆匆低下头去。
她嗫嚅:“统、统领大人……”
京畿十三司的统领大人。
掌管着整个京畿十三司,圣上面前的红人,他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人面兽心……
佩娘的双肩打着颤。
即便在十三司,姜朔未叫人苛待她,可这么多天的关押,听了这么多天外间那些犯人们痛苦的哀嚎声,这使得佩娘一见了他,便心生畏惧。
身前飘来一缕幽香,清清淡淡,沁人心脾。
不等佩娘再抬头,眼前已落下一片衣角。男人衣衫雪白,停在她身前。
伸出的双手似乎要将她搀扶起来。
佩娘看见姜朝谒右手上的指套。
这只右手——她记得真切,便就是当年在裴家,裴俞章废去了他一根小指。姜朔从小命就苦,如此一来更是恨透了裴家人……妇人抿了抿唇,双颊微微透着几分苍白之色。
“听闻大人使唤奴婢来,是要问奴的话……”
她颤颤巍巍开口。
姜朝谒这才记起来正事。
眼前又闪过婚房中的喜帐,以及帐帘之中,少女瑟缩不止的模样。沉吟少时间,他终于开口道:
“佩姑姑,我不是要来问罪。当年是裴家人苛待我,姑姑对姜朔百般照顾,其中恩情,姜朔自然不敢忘怀。如今我唤姑姑来,也是想问问……”
他顿了顿。
“想问当年自我离开之后,裴家又发生了什么事?”
乌春所打探到的,也许并非真实。
“我想问,我离开后。师师她……她又经历了什么事?”
一听见自家小姐的名字,佩娘果然抬起头。她一双眼终于敢望向姜朔。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终于“啪嗒”一声,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边滚落下来。
热烫的泪水滑过妇人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她落下泪。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
不过顷刻间,佩娘眼眶彻底红了。
“我家小姐她……在裴家过得很好。”
姜朔蹙起眉心。
看着男人面上的疑色,佩娘愈发伤心,她紧咬着下唇,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之事,双肩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这些年……在吃穿用度上,裴家从未苛待过我家小姐,平日里世子与戚情夫人待我家小姐也是极好的。只是我家小姐性子寡淡,又不喜与外人攀谈,平日不常在外走动,故而、故而会叫人觉得……”
佩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这话语,落在姜朔耳中,俨然变成了——这些年,裴家对戚师师在吃穿用度上极为克扣,什么马食猪糠都往我们大小姐嘴里喂。我们大小姐也傻乎乎的不反抗,别人骂她她就听着,打她她就挨着,这些年真是过得可惨可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