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72)
身后有人匆匆上前,于桌前铺展好了纸笔。姜朔身侧亦坐了一名狱卒,他身子微低,赶忙抄着口供。
姜朝谒气定神闲,坐于一侧。
因是要审讯犯人,恐玷污衣裳,他并未穿素日里惯爱穿的那一身白衣。这一身黑衫落拓,愈发衬得他阴狠,宛若地狱间索人命的修罗。
那犯人招着,身侧狱卒抄录着,姜朔右手搭在太阳穴处,假寐。
忽然,他敏锐的捕捉到一声:“还有裴……裴世子……”
姜朔兀地睁眼。
那视线锋利,犹如鹰隼,犯人一胆寒,竟被他吓得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与此同时,牢狱大门处,又传来一道哗啦啦的铁链声响。
有狱卒推门上前,于姜朔耳边低声道:“主子,又抓了一批与裴家有关的人。这是其中一人的口供。”
姜朝谒:“念。”
对方声音缓缓:“裴俞章,裴家大公子。他也是京都之中数一数二的温润公子,可四年前,不知染了什么病,大病之后,性情便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虽如此,他与他的夫人戚氏关系却是融洽得很。不过近些天也有传闻,说那戚氏乃水性杨花之辈,有人曾看见她去花满楼与一男子幽会,整整一夜,未曾归宿。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哎,主子——”
正念着,那人忽见统领大人烦躁地扔了鞭子。
手捧口供的狱卒一骇,立马噤声,不敢再多言语。
乌春也一愣:“主子,这人——”
“今日我不想审。”
姜朝谒径直自座上起身,只撂下这一句话后,继而竟转身离去。
灯火摇曳恍惚,落满了他衣衫。是有一层冷冰冰的霜影,沉沉落在男人肩上。他步履平稳,不过一瞬便消失在了转角。
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因那句“今日不想审”而犯了难。
他们统领大人……
统领大人向来我行我素,此情此景,无人上前,更无人敢吭声。
……
京畿司彻查官盐一事的风声,终于也传至裴府。
赵氏被抄,林氏入狱……一时之间,裴家犹如那热锅上的蚂蚁,而身为裴家世子,裴俞章终于也慌了神。
他未想到,圣上竟要彻查官盐。
未想到圣上会命京畿司彻查官盐,更是从未想到,京畿司办案竟如此之快。
不过一月,王赵两家相继倒台,林鞍才亦在昨夜锒铛入狱……裴俞章彻底心慌意乱,听着府邸外的风声,他匆匆召集尚在京都的族人,商议对策。
朝晖堂。
初春的风仍泛着寒,凉丝丝的冷风入喉,激得人一阵猛烈咳意。裴俞章一袭紫衣高坐朝晖堂上,看着堂中各族人,他的面色分外焦急。
这些年,裴家出了许多事。
裴老太太故去,许神医为他重新找了药引,还有他,亦在前年将戚师师贬为妾室,重新抬了她的继妹戚情过门。
故而此次议事,身为裴家正妻,戚情自然也在场。
清冷的风穿过窗帷,拂过裴俞章极细的眉。这些年来,他的嗓音也莫名变得极为尖细,听上去也极刺耳,令人颇为不适。
好一番热烈的讨论,不知何人突然道——他们似乎连这位京畿司统领的面都未见过。
不知他出身何处,姓甚名谁,不知他性情如何,又有何等喜好。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其喜好,又如何能投其所好?
裴俞章派人前去民间打听。
一顿搜集,却仍一无所获。
终于,有人提出,可以试着前去约见那位新上任的统领大人。
裴俞章坐于书房中,右手提笔,辗转思索后,终于写了一封请帖。
先将人请至府中,再看对方有何喜好,是否可以巴结甚至结交。
姜朔收到请帖的那日,也就是京畿司院内桃花开满的那一日。
他放下手中长鞭,沾了血的手接过裴家请帖。请帖中道,三日之后,裴家举办家宴,宴请统领大人,还望赏脸。
一字一句,皆是阿谀奉承。
姜朔走出地牢,立在桃花树下,盯着其上“裴俞章”三个字看了良久。
终于,他缓缓勾唇。
桃花灼灼,春意绽上枝头。姜朝谒玉立在花影里,瞧着那一封尽是巴结之意的拜帖,蛰伏四年,所有的卧薪尝胆仿若在这一刻都苦尽甘来。
四年了,整整四年有余。
他等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
四年前,他自乱葬岗爬出时,便暗暗发誓。
过去的姜朔已死在了尸横遍野的乱葬岗里,如今的他已获新生,他要让所有欺辱过他的人,都不得善终。
裴俞章,戚子廷,萧氏,戚情。
还有……
戚师师。
那个亲手喂他毒药,亲手将姜朔杀死的女人。
微风拂过,花影簌簌,男子漂亮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明烈的恨意。
他收下请帖。
——“定当如期赴约。”
032
风传花信, 雨濯春尘。
当这场春雨落尽,天气一日日还暖时,裴府的家宴也在这一片春色之间拉开帷幕。
三月初七, 裴家设宴客宴, 宴请京中友人, 前来赏春踏青。
不必裴俞章细说,明理人心中也知晓——这是什么家宴、什么宴客宴, 分明是裴家为了宴请那名方归京未多久的京畿司统领, 为与之交好。
听闻统领大人出身寒门, 从未与世家有过交集,平日里也不喜结党营私,以至于归京许久, 甚至还有不少人从未见过这名京畿十三司统领的真身。
但这倒也并不稀奇, 只因此人平日不入朝堂,不上朝会。与圣上禀明政事时,他皆以一道暗门入宫, 手持京畿令牌, 入殿不趋, 赞拜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