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73)
许多人对这名十三司统领还是十分好奇的。
其中, 就包括裴俞章。
他是又怕又好奇。
裴府此次家宴,举办得分外隆重。
廊庑亭桥, 花草檐角……放眼望去, 裴府上上下下, 皆是一片喜色。
歌舞声袅袅,一曲接着一曲, 更是未曾停歇。
裴俞章带着戚情,端坐宴席之上, 心不在焉。
京中许多友人来了。
可他唯一想宴请的那位京畿司大人,却迟迟未肯现身。
又一曲罢,佳宴吹刮起微冷的风,春风醺醺,带着些许醉人的花香。酒过三巡,便就在裴俞章以为对方弃约之际,府邸大门那头,忽然响起姗姗来迟的一声:
“统领大人到——”
是京畿司的十三司统领来了!
宾客皆一愕,或好奇,或紧张,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回首。
裴俞章正举着酒杯的右手亦一滞,下一瞬,他赶忙停杯投箸,身形于正座之上坐得端正笔直。
有雀鸟自丛影间掠过,落下几声俏皮的啁喳声。暗香于绿影间浮动着,一时之间,原本喧闹的席间,忽然安静下来。
裴俞章的视线穿过人群,看着一人被仆从迎着,阔步迈过垂花拱门。他步履平缓,穿了件月白色的直裰,腰间简单地系了块梅花玉坠子,就这般众星捧月,缓缓而来。
矜贵清冷,尊荣华贵,万人之上。
醉醺醺的春风拂过男子雪白的衣角,当那道视线挪至他面容之上时……
裴俞章一下怔住。
冷幽幽的日影穿过廊庑,将身前那一张脸映照得格外清楚,扑面一道冷风,裴俞章面上一白,他正端着酒杯的手也一滞,原本阿谀奉承的面庞上,也露出不可遏制的惊愕之色。
他的脸。
这名京畿司大人的脸……
裴俞章右手几近颤抖。
不止是他,他身侧的戚情亦是花容失色。女子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那人,浑不觉自己已然失态。
他这一张脸,这一张脸……好像那人……
周围宾客亦察觉出裴氏夫妻异样,眸光中带了几分疑色。于这一片无声的对峙中,乌春抢先一步,走上前来。
“既见京畿统领,裴大人,为何不跪?”
身为京畿十三司的统领,姜朔虽不能入朝,在京中却是踏踏实实掌握着实权。实权在身,加之圣上亲信,朝中便有“见京畿统领如见圣上”之言。除去皇亲国戚,左右丞相,其余大小朝臣见了京畿司统领,几乎都要下马跪拜,以示听命皇威。
久立不拜,乃是大不敬之罪。
闻言,戚情心中惶惶,赶忙扯了扯裴俞章衣袖。身侧之人终于回神,回拉住戚情的手,带着她一同跪拜。
“下官裴俞章,见过……见过京畿司大人。这是鄙人贱内,戚氏。”
戚情也在一侧颤声应和:“妾身戚氏……见过京畿司大人。”
日影倾斜,落在男子衣肩处,似在他身形周遭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姜朔平淡垂眼,目光乜斜着,不过短短一时间,面前二人竟都抖成了筛子。
这一双夫妻匍匐于地,看上去又惊又怕。
也不知是在畏惧他京畿司统领的身份,还是在畏惧他。
姜朔心中冷笑。
尤其是裴俞章,四年未见,他身形似乎佝偻了些,一双眉也变得极细。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嗓音也尖细了些,他面露猥.琐之态,俨然没有了当年世家贵公子的温润如玉。
倒像是……每每进宫时,那在姜朔身前领路的公公。
他微抬起下颌,收敛眼底情绪,平淡道了声:“世子不必多礼。”
裴俞章又狼狈地自地上爬起来。
“大人,请上座。”
对方未与他客套,右手衣袖垂着,径直入了席。
乐声再度奏起。
许是那日光太过刺眼,竟叫裴俞章不大敢直视身前这一袭雪衣之人。他吞咽了下口水,余光又随着舞乐声,止不住地瞟向那座上之人。
与此同时,身侧的女子亦在桌下轻扯着他的衣袖,戚情眸光惊惧,瞧那面色,也像是丢了魂儿。
“裴、裴郎……他好像……”
戚情尚未言罢,身侧一道锐利的眼刀,裴俞章抓紧了她的手,让她噤声。
一曲《霓裳曲》罢,又有舞娘甩着长长的水袖上前,袖袂翻飞之际,又成翩翩一曲。
裴俞章与戚情自然是无暇观赏这歌舞的。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思量。
姜朔早在四年前死了。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裴俞章想起先前,戚师师曾言道,许是那一碗血的缘故,他常年以姜朔的血入药,也长得与姜朔越来越像。
兴许是巧合,裴俞章心中宽慰着自己,兴许只是巧合。
世上之人众多,难免有相似之人,更何况眼前这京畿司统领,眉目清冷,仪态矜贵,与先前那卑微低贱的药奴大不相同。
他只身坐在那里,身形挺拔,与周遭宾客相较,俨然是一道极惹人注目的风景。
只是他并未动筷,也未饮酒。双手微垂着,叫人根本看不见他那只藏匿于袖中的右手……
几经思量,裴俞章斟了一杯酒,斗胆上前。
“未想到京畿司大人赏脸,愿莅临寒舍。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姜朔并未起身,反倒是他身后的乌春上前,面带浅笑,接过那酒盏。
冷风浮动,男人稍稍掀眸,蜷长的眼睫下眸色微冷,却也是应声道:“在下姓姜。”
裴俞章面色一僵。
姜朔掀起眼帘,打量着身前男子的神色,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