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74)
“姜,朝谒。”
脊背后的肉一耸,继而,“朝谒”二字顺着风声入耳。
裴世子僵硬的面色终于缓了缓,他长舒了一口气,赔笑着道:“好名字,姜大人真是好名字。”
姜朝谒的目光轻飘飘,未再看他。
裴俞章回到宴席上。
微颤的右手终于端稳酒杯,虽如此,他仍心有戚戚。
花影纷飞时,他试探道:
“我看大人甚是面熟,像极了在下一位故人,不知大人是哪里人,门出氏族何派?”
“我们大人乃是寒门出身,”这次轮到乌春开口,他声音微微凌冽,“自然也无氏族门派。还望裴世子自重。”
裴俞章赶忙笑着赔罪。
这一场春雨停了,天色回暖,枝上花簇亦是娇艳盛放。姜朝谒只坐在那里,未吃菜,也未饮酒。
他目光清淡,透过席间舞娘婀娜的腰肢,有意无意,掠过那一片寂静的后院。
后院之内,也是一片桃花灼灼。
裴俞章今日设宴,宴请京中好友。戚师师生性清冷,不喜热闹喧嚣,自然也未出席。
除此以外,她亦知晓,她的继妹——如今裴府的女主人,自然也不会允许她踏出后院,不准她出席此等宴席。
当年戚师师前脚刚嫁入裴府,后脚,裴俞章就出了那样的事。因为姜朔,对方将所有怒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裴俞章性情大变,只道她是祸水,原是青梅竹马的二人,婚后相处得并不和睦。
婚后的第二年,裴俞章迎娶了戚情,将她抬为正妻。
她并不知继妹为何愿意嫁给他。
戚师师只记得,继妹迈入裴家大门的那一天。夜雨飘摇,天际簇然一道白光,将对方的面色劈打得狰狞。
戚情看着她,大笑不止:“戚师师,意外么?我与裴世子先前便情深意切,心意相通。是你——一个扫把星生下来的贱.种,你凭什么占据戚家嫡长女之位十七年,明明我才是戚家的嫡长女,才是裴世子的正妻!”
“我便要嫁过来,像你先前折磨我那样,千方百计地折磨你。我要你看着我与裴郎恩恩爱爱,我要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屈居我戚情之下。戚师师,这一局,我终于赢了。”
雨声淅沥,看着继妹面上的癫狂之色,戚师师拢紧了衣衫,面色平静。
她平静看着自己的夫君,将她贬为妾室。
她平静将那二人送入洞房,将府邸门口的红灯笼高高挂起。
她平静面对戚情的百般刁难——譬如就在今日宴席之前,对方心中不快,来朝露苑大闹一场,摔碎了她最心爱的花瓶。
瓷片锐利,将她右手小指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后院的门扉微敞,戚师师坐在门边儿,后背靠着门墙,任由佩娘为自己处理伤口。
微风拂过女子鬓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睁开小憩的眼。
“元宝呢?”
闻言,佩娘手指动作一滞,她“呀”了声,也跟了句:“是啊,元宝呢?”
怎么一直没见着他?
自前院又传来舞乐声响。
佩娘道:“兴许是听见前面的动静,跑去前院了。小孩子,都喜欢热闹。”
“那不成,元宝那样的性子,要是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
戚师师支起上半身,有些着急:
“我去前面寻他。”
“哎——”
佩娘赶忙拦她。
稍一伸手,却未抓住她如云朵般轻盈的衣袖,妇人无奈,看着眼前身形纤瘦的女子,只好道:
“那夫人小心,莫让大夫人瞧见了。”
“她又要刁难你。”
“无妨。”
闻言,戚师师笑笑,她冲着佩娘眨眼,慈善温柔眉目间多了几分俏皮。
“放心,不会被她抓住的,我去去就回。”
033
沿着长长的廊庑往外走, 斜光泛金,穿过朱红色的拱门。通明的日光坠在抽了嫩绿的枝芽,粉桃明媚, 日影扑簌, 映出细雨之后清新的天色。
戚师师提着裙角, 小心绕开地上水洼,寻着元宝, 兀自朝前院走。
平日被关在后院, 元宝只能与荔枝为伴。小孩子生性好动, 喜欢热闹,他纵是再乖巧懂事,也难以抑制天性。
前院歌舞升平, 宾客嬉笑声混杂着奏乐之声, 不绝于耳。
元宝对前院也很是熟悉。
戚师师不怕他迷了路,只怕稚童莽撞,冲撞了裴俞章的贵客。
那都是在京都之中极有头有脸之人。
绿影坠在裙角边, 水凼之上, 点点光影摇晃。
戚师师一心寻着元宝, 殊不知, 另一边——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 摇晃的酒面上倾洒着琉璃影, 除了一人, 众宾客皆醺醺然。
微风清冷,落在姜朝谒面庞上, 他自座上起身:
“我去外面走走。”
宴席之间太过聒噪。
既是他开口,自然无人敢拦。姜朝谒并未带上下人, 屏退左右,只身向着宴席外走去。
故地重游,日芒倾洒在同一条小道上,曲径通幽,甬道上树影愈发葱郁。
姜朔缓步踩在林径上。
正朝前走着,行至拐角之处,忽然撞上一道极莽撞的身形。
“哎哟——”
一道稚童声。
“砰”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他两腿,姜朔稍一垂眸,寻着那吃痛声,才发觉——
这后院之内,竟还有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一个约莫有五六岁的孩子。
姜朔眸带疑色,不自觉蹙眉。
小男孩跑得莽撞,猝不及防撞上来者的腿,一下便摔了个屁股墩。
元宝痴痴地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之人。他并未自地上爬起身,姜朔也懒得伸手去扶他,男人斜眸,冷淡瞟了元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