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76)
“裴夫人,多礼了。”
闻言,女使赶忙纠正:“统领大人,这位不是我们的大夫人,而是二夫人。”
她只是裴俞章的妾,不是裴夫人。
姜朔凉飕飕看那女使一眼。
就这一眼,莫名令那人感到惊惧,她缩了缩脖子,赶忙噤声。
庭院又寂静下来,春寒犹在,攀上男子雪白的衣角。
冷风落在他衣肩处,姜朝谒只再看了她一眼,未有任何留恋,与她擦肩而过。
他身上的香气,极为冷淡。
他眉眼亦是平静冷淡,叫人看不出任何异样与端倪。
仿若她只是旁人的妻子。
她只是一个不相识的、也极不重要的人。
女使亦跟着姜朔离开,偌大的后院,再度留下戚师师与元宝二人。
“……娘亲。”
“……娘亲?”
元宝接连唤了她好几声。
瞧着她面上的失魂落魄,小男孩问道:
“娘亲,您怎么了?”
短短一瞬,娘亲的面色怎么变得这般难看?
元宝攥了攥她细软的手指。
“娘亲可是受寒了?您的脸好白,娘亲,您还在发抖……”
庭风冷寂,高高的院墙遮挡住天光,只余微弱的余影倾洒,徐徐攀爬上窗台。
窗台之外,由絮絮私语声顺着这冷风,飘忽入耳。
院外婢子们交头接耳地议论。
“方才那位,是京畿司的统领大人?”
“我怎么瞧着,他那么像……那么像……”
“像是先前被丢入乱葬岗的那个药人!”
“对对对,就是他,我想起来了。但我听闻当年,他的尸身是被老张带人亲手扔到乱葬岗的,按理说,他不应该还活在世上……”
“月姐姐,你在胡想些什么。那贱奴定是死了啊,纵不过是两张极相似的脸罢了,先前那奴人姐姐你也是见过,怎么可能成为如今风头无两的京畿统领大人。”
“……”
不知不觉,金乌西沉,圆月初升。
春虽已至,可春寒仍料峭万分,戚师师畏寒,床榻上仍蒙着一层厚实的被子。
虽有被褥作掩,可更深露重,厚褥亦遮挡不住这一身阴寒。
戚师师蜷缩在被褥间,身子发冷。
她的脑海中,仍回荡着先前侍女们的话。
——“不是他吧,那贱奴早死了。”“他怎么可能是京畿司大人,一个卑贱的药奴而已。”“只是模样像些罢了,这世上样貌相同的人多得是……”
阴风瑟瑟,戚师师闭上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虽是议论纷纷,可话语间尽是质疑。
唯有戚师师知晓,唯有她知晓……
——他,确是姜朔无疑。
不为旁的,就只因为他那一双眼,他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
他那个轻飘飘,却满带着恨意的眼神。
她永远不会认错。
戚师师深吸一口气。
凉风倒灌,涌入肺腑,不过顷刻间,喉舌里尽是一片刺人的凉意。她倾身一阵咳嗽,再直起身时,窗外又传来絮絮的低语声:
“姜大人方才在宴席间饮了酒,醉了。世子爷吩咐奴婢,将他安置在东院宿下。”
“你们几个,切记要好生招待着大人,都打起精神,切莫疏忽了!”
“……是。”
那样一双眼,戚师师曾经见过无数次。
在窗外,在帘后,在床榻缠绵间。
那样一双凌厉的,凶狠的,满带着锋芒的凤眸。
夜里阴风沉沉,轻轻吹动起帘帐。她于床榻间翻来覆去,时不时抬起一双惊惧的杏眸。
风声萧瑟不止,帘帐亦在夜潮间浮动。她下意识望向床帘,下意识望向床帘之后的冷窗。
她心神不宁,总觉得窗牖之外,似有一双眼睛,在汹涌澎湃的夜潮里静默注视着她。
他目光嘲弄,冷笑勾唇:“裴二夫人?有趣。”
她一夜惊惧,一夜无眠。
他亦一整夜,都未曾出现。
034
这一晚, 戚师师睡得并不好。
第二日醒来后,她神色疲惫,眼睑之处, 甚至还覆了一层淡淡的乌青色。
佩娘并不知晓她的心事, 对方心疼上前, 来为她梳洗。
“姑娘昨夜怎么没睡好?如今天色不算晚,姑娘可否要睡个回笼觉?”
戚师师走下床, 走至妆镜前, 摇了摇头。
佩娘取来桃花粉。
眼睑下铺了一层, 仍遮挡不住那疲惫的乌青色。女郎摇了摇头,“罢了,不必折腾了。”
朝露苑平日不来人, 她平日也不常去前院, 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看书、弹弹琴、教导元宝识字。
这日子过得闲适,也悠然自得。
只是今日,醒来后她便心头惴惴, 一双眼有意无意地朝窗外瞟去, 瞟向那东院。
清晨的光带着薄雾, 落在窗台上。
戚师师问:“外面在做什么, 这么这般热闹?”
佩娘替她梳着发,乌黑柔顺的青丝, 转瞬便盘成了个精致的发髻。妇人又往其上插了根银簪, 连眼睛都未抬, 应和道:
“方才奴婢听闻,世子邀了那位京畿司大人前去东郊外踏青, 如今应当是在收拾了。”
听到“京畿司”三个字,戚师师右手一抖。
手中骨梳“啪嗒”一声落了地。
佩娘弯身拾起, 只见姑娘面上怔忡,未来得及涂口脂的双唇也变得微白。她不由得问道:“夫人,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戚师师仓促摇头。
姜朔同意了裴俞章的应邀。
戚师师知晓,姜朔恨裴俞章入骨,而因为官盐一案,裴家如今也正在那风口浪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