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生患养(82)
乌春这才满意,勾了勾唇,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
月霜凝白,露水愈重。“啪嗒”一声,似有露珠自花枝上滴落,不知坠于何人衣袍间。
她跟在乌春身后,右手牵着元宝,身侧又跟着佩娘,心有惴惴。
裴府之外,正停着两辆马车。
也不等戚师师做抉择,乌春已率先开口道:
“婢女小孩,与裴夫人分开。”
戚师师又想回头抗议,耳畔果不其然,再度落下极淡漠一声。
“违令者,就地问斩。”
她没了办法,只好暂时与佩娘与元宝分别。佩娘倒还好,只是元宝方才五六岁,正是需要娘亲陪伴在侧的年纪。
如今被人强行分别,他竟不哭也不闹,唯有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坠满了水,此时此刻,正委屈兮兮地凝望着她。
戚师师难忍心头情绪,走上前,温声与他分别。
好一番轻哄,孩童竟也能与她一般忍住泪,挥舞着小胖手与她告别。
“娘亲,元宝在那边等着娘亲。娘亲不怕,娘亲不哭。”
前一辆马车先离开了。
直到那马车没了影,她这才转过身。
夜风轻拂起车帘,以及她鬓角边微乱的发。
“裴夫人,您慢些,不着急。”
乌春在她身后,优哉游哉,那声音之中,似乎还带了几分讥讽。
“您要是摔坏了身子,我家主子可就要治属下的罪了。”
037
马车摇晃。
未过多久, 于十三司大门前停下。
这是戚师师第一次看见“京畿十三司”的牌匾。
烫金的拓印,其上大字规整。遥遥望去,牌匾上的一笔一画, 无一不在昭示十三司的森严。
双脚尚未落地, 迎面一道阴寒。夜风泛冷, 大门前的树枝上亦结了厚厚一层白霜。待她来到京畿司门口,佩娘与元宝所乘坐的前一辆马车已然不知所踪。戚师师心想, 他们二人应当是先一步进了京畿十三司。
这些年在裴家, 她同样亦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虽如此, 对于“京畿十三司”的大名,她还是有些耳闻。
——那个如同炼狱般,审讯京中囚犯的地方。
京畿十三司顾名思义, 便是有整整十三层楼之高。越往上走, 所关押的囚犯罪名越重,那审讯的手段也是越狠辣。
民间层有传闻,说这十三司里每个狱卒, 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存在。一旦入了这京畿十三司, 免不了的是重刑加身扒皮抽筋, 还从未有人听过, 真有囚犯能活着从其中走出来。
一旦入了京畿司,那便是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思量至此, 她不禁暗暗打了个哆嗦。乌春已先一步去关押另外的罪囚, 独留两名冷面狱卒于戚师师身侧,催促着她上前去。
有人触碰到石墙上的机关, 沉沉一声,京畿司沉重的石门再度被人打开。
幽暗, 幽深,幽黑。
沉沉石门将京畿司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入目的是一条不见尽头的甬道,甬道内并无任何月光照耀,只余下几盏石墙上的壁灯,堪堪映照出十三司内的光景。
身侧狱卒早已不耐:“愣着做甚,还不快跟着进去。”
尚未迈过石门,扑面一道浓烈的血腥味儿,顺着戚师师的鼻息,猝不及防地涌入至她的肺腑,令她不禁弯下身子,干呕出来。
潮湿,幽暗,血腥。
浓郁的、令人不适的血腥味。
紧接着,她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啊啊啊莫要杀我,大人,我认罪,我、我认罪!大人放我一条生路,求求大人,啊啊啊啊——”
杀猪般的惨叫传来,似有滚烫的铁片烙上人的皮肉,不过转瞬,戚师师便嗅到一阵烧焦味道。
焦臭味,血腥味,还有空气中所混杂的、憋得人透不过气的沉闷之感,这里的一切,无一不触及戚师师全部感官,令她通体生寒。
她被狱卒看押着,拖着逐渐沉重的步伐,僵硬朝前走。
她看见自囚房内流出的、殷红的鲜血,看见被鞭打得皮开肉绽的罪囚,看着囚犯耷拉着毫无生气的脑袋,其上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脚下似有什么猛地一打飘,她再也禁不住这种刺激,扶住墙壁,一阵晕厥。
猛烈的、巨大的晕眩感,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将她浑身裹挟。不过一瞬,女子原本清艳的面容上血色尽失,她的眸光、唇齿,她的双手双肩,几乎都在打着颤,身前这一切的痛苦在眼中无限被放大,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她似乎亦能感同身受。
这就是十三司。
如炼狱般令人畏惧的京畿十三司。
眼下她所处的,不过是第一层。
“裴二夫人,怎么,这就怕了?”
见她这般,身侧领路的狱卒不禁轻笑出声,对方眯着眼睛道。
“这里关押的只是罪名最轻的罪囚,不过是些开胃小菜罢了。二夫人,好戏好在后头呢。”
“所有裴家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身份如何,皆去第三司问审。”
所谓第三司,便是京畿司的三楼刑室。
佩娘与元宝,还有裴俞章,此时都被关押在那里。
若说先前,在裴家后院看见姜朔第一眼时,戚师师心中所感到的是惊惧。那么如今,看着这等惨绝人寰之景,她心中只剩下了莫大的恐惧。
她害怕这里,害怕黝黑的甬道,害怕血淋淋的囚房,害怕囚室之内所有冰冷无情的刑.具。
她害怕……他。
那个满心仇恨的,位高权重的男人。
戚师师知道,姜朔是要惩罚从前在裴家的每一个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