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谋她(13)
我这个人素来认命,有困难我就想躲,有坎坷我就绕道。更何况要和天子斗争,下场从来不会太好。
所以我只敢利用他的良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鼻子有点酸,酸得眼睛疼。他说得大度坦然,显得我是那么的无耻龌龊。
可我绞着丝帕,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他又笑了:“望你如愿。”
我好想抬头去看他。可他在伞外,我在伞内。
我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肩和垂在发间的丝质发带。
“赵谖,你愿如我愿。”
他目送我进门,我没有回头看他。
我想我也该为我自己活一次吧。
兄长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谢晚。他偶尔叹息,却也没再说什么。
宫里大抵也传了些话出来,坊间的闲言碎语也随之多了起来。
比如首辅要倒台,皇长子要另娶,诸君之位已定,这三类话题热度要更高些。
乞巧节悄然而至。
我起了个大早,秋南忙着给我梳头发。
春秧从首饰盒里翻出几只簪子,捧给我挑。
“这个好看。”春秧努努嘴。
是那支梅花水晶簪。
我抿着唇,许久没有动作。
秋南随后往我发上簪了个银簪子。
我十二岁那年的秋天。
宋观棋忽然迷恋上做手工,一连数月连人影都见不到。我本以为他要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制作。
没想到三月后,在我的生辰宴上,他状似无意地丢给我一个粗糙的银簪子。
先不谈簪首雕花糊作一团,就连簪棍都扭得像野蛮生长的桃枝。
他明明脸红到脖子根,手上还有几道未结痂的疤。
他甚至不敢用正眼看我,却还是嘴硬道:“我随便做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买别的。”
我很喜欢。
等到晌午,春秧拿着帖子跑进来。
“小姐,宋公子真是奇怪,刚刚还送帖子来了。”
“你看,连名章都盖错地方了。”
散发着苏合香味的松花笺,熟悉的簪花小楷。
「赵谖亲启。」
我名字上,还盖着他的名章。
今年的乞巧节,比往年还要热闹些。
还未入夜,街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我手里攥着一块刚绣完的墨绿方巾,春秧和秋南被我远远甩在身后。
入夜,烛光在河水里流淌,身边欢声笑语更密。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我把帕子摊开,用手试图抚平褶皱。
不急,还有时间。
春秧买来三根糖葫芦,我们三个晃着脚坐在栏杆上,抬头看着银河说说笑笑。
我咬开一颗山楂,声音混着口水声,模糊不清:“几时了?”
“还正是热闹的时候。”秋南低头看着脚尖,“小姐,咱再等一会子吧。”
我没吭声。
嘴巴被糖浆糊住了。
我应该再等一会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街市上的行人少了好些,大多都挤在河边放花灯去了。
“不等了,回去罢。”我跳下来,举着糖葫芦就想往人群里钻。
秋南一把拉住我,她眼里闪烁着好看的烟火:“小姐,时间还早,还可以等。”
“不等啦。”我只觉得委屈,脸上却挤出笑,“等好久了。”
等多久了?
从他翻墙给我买绿豆糕那会儿,从他带着我去骑马射箭那会儿,从他教我爬树摸鱼那会儿,从他和我吵架斗嘴那会儿,从他为了我和流氓地痞打架那会儿,从他替我揽过被罚跪三天祠堂那会儿……
今年他没有来。
他再也不会来了。
等不到了。
“太甜了。”
我将糖葫芦塞进春秧手里,挣开秋南的手,转身就跑进人群。混在人群里,我才不觉得拘束。
我好像落泪了。
因为我看见花灯炸开,像很多朵月季、牡丹、芍药。
——
我应该再去一个地方。
如意楼。
他果真在这儿。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做什么会让我死心。
丝竹乱耳,满室旖旎。
他就倚靠在姑娘怀里,有说有笑。
见到我他也并不奇怪,双眼迷离,脸上带着酒醉的红晕:“赵谖,你怎么到这来了?”
他的手与旁人紧紧交握,我挪开眼透过窗去望不远处天幕上绽放的烟花。
烟花似花开荼蘼,最后什么也没留下,我兴致缺缺:“随处走走,怎知就走到这来了。”
“今日乞巧,你没与旁人相看花灯?”他竟像是稚童天真烂漫地询问。
明明喉咙干涩到难以忍受,我还是硬生生挤出了一句话:“没有旁人。”
他大半个身子往上抬了抬,朝身边的女子又贴近了一些,脸上带着亲昵的笑,话却是对我说:“所以你就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
万事本该有个结果,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
我这样想着,鼓起勇气问道:“宋小六,你走不走?”
“小爷我不走。”他斜睨我一眼,随意开口就给了我答案。
不知为何,忐忑的心落下来。
我出奇地平静:“宋观棋,我再问你一遍,你走不走。”
他似是烦了,竟把头扭过去。嗓音低迷,将他身上的酒气飘送过来,我站的那般远,竟然还是呛得我想流泪。
他说:“赵谖,我不走。”
手里攥着的那方巾帕,终究像是握不住的沙,飘落在地上,随着风吹,藏进了桌案底下。
我努力挺直腰杆,挣出一个释然的笑:“宋观棋,那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