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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谋她(30)

作者: 小山阿咩 阅读记录

明明是个玩笑,可我笑不出来。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父亲尴尬地哂笑两声。

他的白发好像比前几日又多了些,原本合身的圆领长衫也大了一圈。

“首辅大人。”李耀躬身作揖,“该走了。”

他抬眼望向我,眼眸里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宋观棋也望着我,眼里是可见的悲悯。

我讨厌这样的眼神。

“爹爹就不和你们一同守岁了。”他接了圣旨,凌乱地攥在手里。

他喉间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父亲就这样走了。

我追到门口望着他挺直的脊背,脚下一软,扶住门框才没能磕下去。

“哐当”一声,相府门匾猝然落地。

父亲转过身,对着我笑。

我仿佛看到晋国公府门匾落地的那日,仿佛看到祁叔叔入狱那天。

那天,祁叔叔也是这样对着我笑。

两相重迭。

我紧紧抓着门框的手好像再也抓不住了,我定定地望着父亲的脸。

他笑得坦然、笑得自在,了然于心,如释重负。

“阿满。”

外公浑浊的眼睛隔开了我与父亲,他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拽着我的手腕。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赵谖,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

我的父亲,赵敬桓,是京城百姓人人喊骂的大奸臣,是朝中官员人人敬而远之的大奸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天元二年,六月初十。

我父亲从北境查案归来,自北城门入京。

是天元二年,九月二十。

陛下定了祁序川死罪,同日祁序川狱中饮鸩而亡。

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没有朋友了。

只有沈灵乐偶尔会递信给我,约我出门小聚。

我整日呆在家里,那段时间连论语诗经,似乎都变得有趣起来。

我在院子里画了好些画,画的太多,画的外公连点评之语都说不出了。

我有时候也会耐不住寂寞,偷偷往外跑。

跑了几次后,就不跑了。

因为,就连街头嬉闹的陌生孩童,见了我都避之不及。

后来,是宋观棋趴在我院墙上和我讲外面有趣的故事。

他有时候拉着我去西郊摸鱼,晚些时候就呆在西山脚下看落日。有时候拉着我去偷果农种的桃子石榴之类的,人家种什么,我们偷什么。

有时候旁人见了我会恶言相向,他就把教养都抛到九霄云外,挡在我面前去与人对峙。宋礼监起初会赏他几套家法,祠堂也跪过好些回,再后来就再也不罚了。

那段时间倒也不算难熬。

再后来,宋淑芸也加入进来。

我总是会随手往她嘴里塞东西,因为她叽叽喳喳吵得人耳朵疼。

她还喜欢炫耀,炫耀新买的衣服,新买的首饰,就连从郊外抱回来一只猫都要跟我炫耀好几天!

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时间难过。

再等到女孩子长大了些,就喜欢聊些八卦。

宋观棋根本不爱听,总找他相熟的朋友去打马球或去练骑射。

我和宋淑芸就坐在各自的院墙底下聊八卦,聊得不开心了就扔砖头,聊得开心了也扔砖头。

于是她偷摸开了个地下钱庄,支持我建了个情报网。

我后来给了取了个好听的名字—闲兴居。

这样乐得自在的日子延续了好几年。

等到父亲从大理寺少卿一路青云直上到澧朝首辅,等到江南水患爆发后,刘巡抚的夫人为了珠宝首饰和我母亲争抢,等到二皇子如日中天而我父亲在朝堂上还是不知收敛,等到李耀从西郡入京为官与我父亲政见不合……

我知道了陛下忌惮父亲势大。

但这件事情,我没告诉宋淑芸。

相府好景不长,父亲却每天乐呵呵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苦恼了两天,他也不问问什么,天天教育我做人要心胸开阔,活一天就要开心一天。

于是我决定向他看齐,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这样的日子我也过了七八年,快活得我都快忘了陛下对我父亲的忌惮。

后来二皇子谢昭找到我,想拉闲兴居共谋夺嫡一事。

再加上陛下赐婚,一朝梦醒,我就知道陛下欲借夺嫡势力铲除父亲。

我又进了宫教习过一段时日,老天或许是可怜我,让我知道了些旧事,也让我看清了些人。

我打探了许久,却怎么都查不出谢晚的底细。

可我知道他消失十年归来,必有所谋,他所谋之事也必定牵扯甚广,我更不想掺和。

我想着谢晚应是个不强人所爱的君子,又想着宋观棋与我的青梅竹马的情谊。

我如愿让谢晚主动提出了退婚。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宋观棋没选择我,皇帝也没选择谢晚。

既定的命运暂且无法更改,那我只能迎难而上,再谋出路。

再后来,江南水患爆发,我忐忑不安了好些天。

一是闲兴居搜集到的所有情报都告诉我,江南水患这滔天祸事必将清算到我父亲头上。

父亲想来也是察觉到,可他除了对陛下指派二皇子南下治水颇有不满,其他并不反感。

二是我身边好像多了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盯得我寝食难安却没法反击。

我更生怕他人将闲兴居与我扯上关系,只好暂时搁置一切。

三是谢晚消息尽失,我竟有些无措。

我担心这桩灾祸有他的手笔,也担心他在江南是否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