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谋她(36)
没用的。
在你成为太子之前,都没用的。
心里有小人在叫嚣,想要不顾一切嘶吼出来,想要撕破他的良善,在他的心口狠狠扎上一刀!再阴狠地告诉他,没用的,你现在的身份做什么都没用!
你要往上爬,什么面子里子的都不要,腌臜恶心的事你都要做,要双手沾满血腥,要阴鸷狠辣功于心计,要把无辜的人一个一个拖下水,牢牢抓住所有把柄,拿捏所有人的命脉!
你想要清清白白地坐上那个位子,是痴心妄想,是痴人说梦!那个位子,只能是伤痕累累不计代价地爬上去!
可是我说不出口。
他是那么一个清风朗月的人啊。
我怎么可以毫不顾忌地拽着他的衣领,强迫他和我一同栽进腐肉烂泥。
“阿满,我都知道。”
他眼眸清澈如水,如同雨后清露般纯净,另一只手来抓我的手,试图和我十指相扣。
不,你不知道!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装得与世无争,天真烂漫,如同扎根在淤泥,却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傲莲花;实则软弱无能,内里腐朽,和淤泥一样恶臭肮脏,令人侧目。
“你这样的人,是坐不上那个位子的!”每个字都说得我嗓子疼,就好像被酸涩的胃液反噬灼烧,难以言明的疼痛。
他笑了。
他竟然笑得出来。
我气得咬牙切齿,看着他笑得温润如玉。
我越发觉得我自己面目可憎,自私自利,只得利落地挣开他的禁锢,以此控诉他的云淡风轻。
他却更近一步,不依不饶。
“我知道。”
苍白的脸上挂着少见的焦躁,眼角却一如既往的弯着,这对我来说是公然挑衅!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从来就不是光明正大。”
“我装得霁月清风,皎皎如天上月。”他叹了一口气,嘴角牵起一抹嘲弄,“我只是怕我原本的样子,你会不喜欢。”
“像我这样的人啊。茍延残喘至今,只要能够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所以你别,再不要我。”
他话说的诚恳,甚至带着哀求与卑怯,我却听得如坐针毡,思绪不宁。
那句再不要我,把我所有忐忑,纠结,犹豫的心思捶死在深潭海底。
我不能。
我不能绊住他!
“殿下怕不是忘了?”我忽然换了副脸色,伸手抚上他的心口,学做妩媚娇弱的模样,“那等我入了教坊司,殿下就是我的第一个客人。”
他的心猛然一坠,我的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索性收回来,紧接着脱下了我的外衣。
“还是说,殿下今日就想要?”
他没再说话,我也没再更进一步。
双腿发颤,但仍死死屏住呼吸,眼眶里余留的眼泪也在这一刻找到了发泄口。
他无声地往前一步,替我理好衣服,那滴泪滴落在他的指尖,他也没去擦拭。
窗外风雪敲打窗棂,哗哗作响。
房门掩着,我呆呆地望着,可眼睛里再也装不进他的身影。
——
皇上的旨意缓了好些天,依旧没有动静。
父亲在大理寺过得似乎也安稳。
我提着食盒,带着棉衣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石床上,对着墙壁涂涂画画。
“幺妹。”他看见我就绽开笑颜,溢于言表的慈爱。
我也学着他笑:“这地方冷得厉害,可惜了不能带酒。”
“你外公身体可好?”他扯了扯皱皱巴巴的衣摆,把乱发拢起,显得不那么狼狈。
“都好。”我抿着唇,隔着冰冷的铁栅栏,不知怎的又说一句,“只是,哥哥好久没寄信回来了。”
父亲的笑容僵在脸上,但也只有一瞬,又归于平静。
我紧接道:“边关战事吃紧,高寻好像有了新的对策,哥哥败了几场,想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没空写信回来。”
父亲垂下眼睛,手指摩挲:“你母亲可还好?”
“都好。”我笑得真诚坦诚,眼睛眯成月牙。
父亲沉默,一言不发。
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这阴冷潮湿的牢狱,本就不多的人情味儿,再也抓不住了。
“母亲进了宫。”
“我也退了婚。”
“自请入教坊司。”
“皇上应该也是允了。”
我索性讲个痛快,每讲一句,父亲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我在告诉他,他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当年的情谊,在别人眼里全都是狗屁。他这么些年寄予在他人身上残存的恻隐之心,全部化成割在骨肉至亲身上的钝刀。
我在质问他,质问他为何一把年纪还如此天真,竟还期望帝王宝座上的那个人,还有平凡人的温度。
父亲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无悲无喜,像提线木偶一般没有神采。
“阿满,为何要退婚?”
他都算到了。
如此可笑。
只手遮天,人人喊打,阴狠毒辣,名声极差的赵敬桓,竟然真的是个忠臣。
他竟然是真的是心甘情愿、毫无顾忌地把身家性命交付给那个人,即便沦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毫无怨言。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到庆幸。
他唯一想要保全的,竟然也是我。
我气急,却只想大笑。
胸口凝聚的团团火焰在这一刻被一盆冷水浇得彻底,无尽的酸楚爬上我的眼角眉梢却只能化作狰狞恣意的笑。
“父亲还真是,真是令人钦佩。”
身败名裂,也要成全帝王的猜疑心计。
抛妻弃子,也要扫平上位者的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