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108)
半晌,蛤把手还给她,“你瞧,已经好了。”
时羽低头,掌心那处伤口果然完好如初,连一丝疤痕也瞧不见。
她微微瞠目,“你竟还有这样的本领。”
蛤蹦蹦跳跳,“小灰是最厉害的!”
被牠舔过的那处皮肉,风一吹,凉凉的,时羽趁牠不注意,飞快在衣上蹭了几蹭。
动作幅度虽已尽力收敛,还是被蛤瞧见了,牠霎时就成了只耷耳小兔,“娇娇嫌弃我。”
时羽抬目,一双乌黑眼仁清透而残忍,“我不太习惯这种程度的亲近,谢谢你为我治伤,但以后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再做了。”
她张开手心,“一点小伤而已,很快就能结痂痊愈的。”
微微张口,蛤震惊又不解,“你竟是真的嫌弃我。”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只是不太习惯。”
时羽面露厌烦,拽牠到饭桌边坐下,“好了吃饭吧,别再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
蛤一双湿润的眼睛写满伤心,“我为你治伤,我怎么就无理取闹了呢。”
时羽给牠夹了一箸菜,“吃饭。”
牠不,“你说清楚。”
时羽搁下筷子,“你现在就在无理取闹。”
“我没有!明明是你!”蛤大声。
时羽持箸的手顿住,眼帘下垂,默然盯着碗里的菜。察觉到她不高兴了,蛤紧咬下唇,小心翼翼看着她。
“我不吃了。”时羽搁下筷子,径直起身离开院落。
蛤顿时慌神,追上她,“娇娇别走,是我错了,是我无理取闹,我以后再也不敢……”
时羽用力甩开她的手,“别跟着我。”
蛤被推坐在地,仍奋力朝前扑去,抓住她飘扬远去的裙角。
时羽提裙拽回,脚下毫不犹豫,身后蛤细弱哭声也无法挽留。
“娇娇!娇娇——”
蛤绝望呼喊,她置若罔闻。
来到樟树下古井边,时羽一屁股跌坐在石凳,双手捂脸。
虽然她常常自认是冷心冷肺,甚至狼心狗肺,缺德事干了一桩又一桩,说谎时眼也不眨,偶尔还是会感到良心不安。
骗钱就算了,骗感情实在太过分!
可要她一辈子呆在这里,她不情愿。
每日晨间醒来,她都得花费些时间用来努力回忆前一天发生的事,小木屋里的物什件件多起来,可它们究竟是怎么来的,她竟是丝毫想不起。
依靠强大意志力,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姓名和来历、与她结伴而行的人、途中发生的有趣的事……
但很快,她的记忆会慢慢消失,犹如沙滩上留下的脚印和深坑,涨潮后会被大海全部抹平。
身后有些窸窣的细微响动,时羽屏息侧耳,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那只大灰蛤又腆着脸巴巴找来了。
牠不愿现身,躲在草丛里,兴许还在生闷气,时羽也假装没看见,树下静坐。
她每日来井边打水,都会用石子在树干刻下一道痕迹,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
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分别是日、月、火、水、木、金、土。
这七星又称七曜,七曜一轮回,故而人死后,才有“头七”一说,待到七日之后,前事尽忘,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咬牙、狠心,时羽起身,沿土路一直朝前走。蛤赶紧从草丛里爬出来,不远不近跟着。
一路打听,时羽来到了张员外府上,等候管家通传时,她感觉到那只蛤就蹲在不远处偷窥,双眼饱含泪水,狠狠咬手绢。
不多时,管家回转,同行的还有那位张夫人。
一番寒暄后,时羽被迎入府中,朱漆大门合拢,蛤终于现身,从街边青石墩后站起,果然已是泪湿绢帕。
蛤不服气,拾阶大步上前,用力拍门。
不多时,门开,牠直言道:“我也要见你们张夫人。”
管家将牠上下打量一番,倒还算客气,让牠报上姓名。
“我叫小灰。”蛤叉腰。
“在此等候。”管家离去。
水榭小亭,风卷绣帘,灼灼荷花,亭亭出水,二女相对而坐,闲话间不时伴随几声娇笑。
管家通禀,张夫人微微皱眉,“小灰?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她的记忆在衰退,不过两三天前的事情,就开始想不起,时羽也是耗费了诸多口舌才得以进府。
“小灰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敷衍随便。”
时羽看向管家,问道:“她有没有说自己姓什么。”
多数天生地养器物化灵的妖怪都是没有姓的,即便效仿人族取名,并不冠姓,只是根据自身特征和喜好,随便起个代号,或请人取名。
在妖族当中,判断一个妖怪有没有靠台后山,只需得问问牠有没有属于自己的姓名。若是有,修为再是低微也不能轻易招惹。
时羽询问过蛤的姓名,倒是巧了,牠就叫小灰,还歪着脑袋说“就是娇娇给我起的名字呀,娇娇你忘啦”?
此娇非彼娇,时羽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根据这几日观察得来的线索,时羽推断,“娇娇”是个无父无母的穷苦渔家女,独自居住在海边小木屋,是一次海啸退潮后,意外在礁石滩上拾得的灰色大蛤。
“娇娇”原本是想将蛤卖掉,换些银钱生活,事实上也那么做了,结果隔天早晨醒来,竟瞧见那只蛤窝在她枕边,睡得口水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