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109)
也是误打误撞,时羽与“娇娇”当时境遇下做出的决定,近乎一致。
故而,蛤心甘情愿被卖,配合她行骗。
故而,蛤对她死心塌地,倾其所有。
不多时,管家回转,“门外那小女子道,她说没有姓,就叫小灰。”
张夫人疑惑,“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姓呢?难道她没有爹娘?”
“兴许是被爹娘抛弃。”
时羽端起桌上一盘糕点,“小乞儿也怪可怜的,就打发了吧。”
蛤稀里糊涂接过管家递来的糕点,“什么呀。”
管家道:“我家夫人座上贵宾赏赐,你走吧。”
蛤蹲在路边,吃第三块糕点的时候,终于回过味儿来,牠被人当要饭的小乞儿打发了?
张夫人座上贵宾,那不就是娇娇!
娇娇不愿见蛤,还说蛤是乞丐,蛤的眼泪流进嘴里,比海咸。
当日,时羽在张员外府上待到很晚。
天暗下来,蛤没走,小贩开始收摊,蛤没走,街面上灯全熄了,月亮爬得老高,蛤还是没走,抱着大青石,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
终于,紧闭的府门开了,里头出来一顶轿子。
蛤睁开眼,知道轿子里坐的定是娇娇,忙欢天喜地跟上。
娇娇没有留宿张员外家,娇娇还记得她在海边的小木屋,蛤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娇娇吵架。
“吱呀吱呀——”轿子停在海边小木屋门前,蛤立即上前掀开轿帘,“我来我来。”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蛤担忧道:“娇娇,你喝醉了。”
费力掀开半只眼,瞧见这蛤,时羽又心疼又好笑。
她不过半醉,脑子还清醒得很,月下双颊红润,嘴唇晶亮饱满,有意无意地勾人采撷,可那张小嘴里吐出的话,却似尖针,根根刺痛蛤心。
“又是你啊,还真是阴魂不散。”
人送到家门前,四轿夫转身离去,时羽甩开这个蛤,跌跌撞撞往里走,独留蛤呆立在原地。
里头“咚”一声,时羽撞在门上,蛤来不及擦泪,忙上前搀扶,又打水为她擦洗。
借酒撒疯,时羽扬手打翻水盆,水泼了蛤一身,她卷了被子滚到床里侧,“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眼泪滴落手背,蛤不明白,“娇娇,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之前那么好,我烫伤了斧足,你紧张得不得了,我献上珍珠,你问我疼不疼,我变幻了人形,你还夸我可爱……我为你熬羹煮汤,你为我裁衣量鞋,娇娇,我们明明那么好,难道你都忘了?”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时羽转过脸,平静地看着她,“你心里很清楚,我不是娇娇,只是你找来的替代品,娇娇的替代品。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姓名,我叫时羽,不是娇娇。我的师姐,还有我的护卫淮清,也一并被你掳来,不知关押在何处,或是同我一样,陪你扮演着这场无聊游戏,满足你不切实际的虚无妄想。”
“我要是猜得没错,你如此深爱着娇娇,却不去找寻真正的娇娇,她大概是早就死了,对吗?极有可能还是因你而死。”
狂风破窗而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豆噼里啪啦打在脸,时羽不防,本能瑟缩一下。
暴雨惊雷,撕扯天地,蛤发怒,幻境中的天气骤然发生了变化。
电激雷奔,室内霎时亮如白昼,时羽瞧见静立在床畔的女子,竟在悄然间改换了容颜。
那张孩子气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更符合这具妖娆躯体的美艳女子容颜。
“花楼娘子。”
时羽什么都明白了,“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对吧,之前的那张脸,是娇娇的脸,看来,你对她的感情,确实很深厚。”
牠不言不动,静立床畔。
天地一片漆黑,风把蜡烛吹灭,时羽什么也瞧不见。
话至此,得不到牠一句回复,甚至是反驳,时羽心里打起鼓,走到这一步不知是对是错。
默然对峙间,雨却停了,风也缓缓收去,不过片刻,乌云散去,明月播撒无边清辉。
时羽不解,这只蛤到底是怎么想的?
蛤挥袖,打翻的烛台和铜盆归位,牠转身走出门去。
时羽摸摸脸,身上的雨渍已经干了,犹豫片刻,她起身趿鞋跟上。
牠翻身变回三尺来长的灰色大蛤,正爬向黑边礁石滩。
时羽追上,“你去干什么?你要是想通,就放我走,我会说服我师姐,一切既往不咎,我们说不定还可以成为朋友。我知道,你很寂寞,如果你实在无处可去,待我事了,就随我一道返回奉天宗,或者去别的地方也行,我养了很多东西,鸡鸭鹅,狗,水宝宝,甚至还有傀儡,多只蛤也不算什么……”
蛤不为所动,两扇贝壳一张一合,咬下几块碎石,吞入壳中。
时羽来到近前,听见牠壳里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她质问:“你在做什么?”
蛤恢复人形,匍倒在地,一动不动。
即使被戳穿,盛怒之下,牠也不曾伤害她分毫,时羽跪倒在牠身边,呼唤牠的名字,“小灰?”
牠裙下有鲜血渗出,染红了周围的小片沙地。
时羽忙将牠抱起,“你怎么了?”
眼泪不住地流,牠颤颤巍巍举起手,那双手血淋淋献上珍珠,“都给你。”
珍珠大小不一,微末如砂砾,最大也不过黄豆,不知耗损了多少修为,沾染了血,颗颗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