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167)
“一条腿,怎么走?”时羽试着再挣,柳不眠抵死不放,时羽挣扎无果,泄了气。柳不眠扶正油纸伞,小心翼翼环着她,摸了她的脸,又摸她的手,“冷不冷?”
“闲话少叙,速速离开!”菖华对雷十分敏感,抬步便要走,片刻不耽误。
柳不眠手臂一抄,将时羽打横抱起,“我们也得走了。”
时羽身不由己,急问:“小灰怎么办?”
话音刚落,黑云漩涡中心,雷柱轰然落下,正中湖上蜃魔。湖面蓝紫电光铺散,激起丈高的水珠,空气撕裂,整个大地都随之一颤!
庞大的气流席卷,众人被掀翻在地,顿觉耳聋眼黑,周身撕裂般的痛。
此劫酝酿千年,非同一般,她们登时什么也顾不得,直朝着密林深处山谷低洼处逃窜。
危急关头,穆淮清还记挂着菖华,泥地里爬起,扭身四处寻找。
“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无名老道举目望向天边一黑色小点,菖华跑得那叫个快。
雨势渐大,雷鸣不止,几人蜷缩在一块突出的崖岩下,无名到底是长辈,令柳不眠先带时羽回城寻医修治疗,他要留在这里,待雷劫结束后将小灰带回。
“那我呢?”穆淮清指向自己鼻尖。
“你随她们一道。”无名从百宝囊里摸出块阵法石。
这石头他在客栈里留下了同样的一块,以灵气催动,即刻便能传送回。
柳不眠接过阵法石,向他道谢,他摆摆手,“去吧。”
转身之际,他意味深长看了眼时羽的腿。
只是极短的一瞬,时羽猝不及防跌入,心尖微缩,意识到她的腿可能保不住了。
她兀自失神时,眼前场景飞速变幻,从露天骤然回到室内。
身体一轻,是柳不眠抱她在床,下一瞬,床榻间隆起的鼓包里,竟冒出个黑乎乎的脑袋!
时羽惊恐瞪大眼,穆淮清反应极快,上前一把将那人拽出被窝,“混账!谁准你跑到我房间里来睡觉的?”
“什么你的房间!”
这是个穿绿衫的白面文弱青年,在穆淮清掌中犹如一朵娇怜的小花,他匆促地拢着衣衫,拉扯间,袖里抛撒出一把药粉。
穆淮清怔愣片刻,双眼一闭直直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你下毒?”柳不眠安置好时羽,扭身拽了他衣领,照脸便是一记重拳。
男子当即仰翻,柳不眠弯腰将他重新揪来,他袖里五颜六色的药粉直往外抛,柳不眠闭目屏息,抬袖挥开,仍将他按住,“解药拿来!”
“你你你!”他说话都说不利索,“你怎么不晕?”
时羽半撑在床,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发生了那么多事,大师姐心情十分不佳,这书生模样的男子还不停朝她撒药粉、喷毒汁,她干脆把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半个时辰后,事情终于理顺。
她们离开太久,客栈掌柜自然不会把房间一直空着,因为没有结算房钱,还在外头贴了几张画像通缉。
时羽断腿也不得休息,眼下傻大被放翻,她将柳不眠支走,下楼去撕了画像,好言好语向那男子讨取解药。
男子鼻青脸肿坐在板凳上,不停抹泪,一旁堂倌在劝,时羽也说愿意为他承担房钱,再替他支付找医修的诊金。
这家伙倒还算好相与,时羽耐着性子哄了一阵,他抬袖掖了掖面颊的泪,“用不着找医修。”
“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不对。”
时羽真诚道:“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别留下什么隐疾。”
他神色变了几变,视线落在她染血的裙摆,“我这些不过是皮外伤,倒是你的腿,再不治就废了。”
时羽一愣,“你是医修?”
他“嗯”了声,上前撩开时羽裙摆。柳不眠适时返回,他弯腰查看伤处,并不觉惊骇,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治不好了,只能锯掉。”
指骨紧绷泛白,掐陷门框,柳不眠周身紧绷如石,双眼泛红。
堂倌尴笑,“客官真是……好大的力气。”
柳不眠大步行至床前,男子畏惧,赶忙闪至一边。
纵然伤重,时羽仍是免不了为她劳神劳力,赶忙扯了她袖子,“这位是澄乾君,扶桑族人,精通岐黄之术,我们运气真好,不用上别处找医修了。”
缓缓坐到时羽身边,柳不眠垂眸默了片刻,深吸气抬眼道:“我是不是总让你感觉辛苦。”
她极力忍耐了,别再闯祸,别再添乱,眼泪却还是止也止不住地流。
“你伤得那么重,一面要看顾自己,还得看顾着身边的人,看顾我……我实在是很没用,护不住你,帮不了你,还总让人伤神……”
后半句,柳不眠不愿讲,也不敢讲。
——难怪呢,难怪你总是想着离开。
轻咳一声,澄乾君揉揉鼻子,细声细气,“其实还是有点用的,若非有你元神庇护,耽搁那么久才寻医,她早就因高热不退、呼吸衰竭而亡了。”
时羽握住柳不眠的手,苦笑一下,“是啊,多亏师姐呢。”
也亏得这半分元神,时羽心中那些顾虑和担忧模模糊糊传递,柳不眠虽是不懂,也勉强能做到几分感同身受。
为人百余年,她竟是初次体会到做人的滋味。
她心中许多的谜团等待解答,她在梦里尝到了等待和失去的滋味,还有痛,心如刀绞般的痛,元神撕裂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