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177)
时羽只是苦笑一下,“但愿吧。”
水波浮荡,香热缓缓升腾,柳不眠继续擦洗。她太软了,泡在水里像马上就要化开,消散得丁点不剩,于是不自觉地加重力道,抓紧、抓牢。
雪蚕帕轻薄若无物,柳不眠指腹滚烫,时羽低低喊了声“疼”,试图挣脱,却不料对方桎梏得更紧。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炙烫如火,耳畔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谁害你腿伤?”
时羽登时就清醒了大半。
“告诉我。”柳不眠将时羽拉近些,水中雾气熏红眼眶。
她这般娇弱,床上稍用力些都会留下大片难消的红紫颜色,那根巨大的梁柱倒塌而来时,她挣脱不开,心中该是何等的恐惧。
然后眼睁睁看着梁柱倒下,绝望闭上眼睛,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在漫长的等待中流尽眼泪,从愤怒、怨恨,到不再期待一切的漠然。
甚至还能笑出声来,保持恭敬,如常面对。
“是不是她。”柳不眠很不情愿说出那个名字,她担心自己下一刻就忍不住拔出刀来,杀出门去。
然后呢?质问之后,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她又当如何,也斩下那人一条腿?
上天为什么要给她出这样的难题。
时羽直直跌进柳不眠血红的眼,霎时,千百个念头齐涌而来。
如实交代,看柳不眠与菖华师徒反目,那定然是场大戏,她们人多,不一定会输,她早就有破罐破摔的准备。
可菖华五百年筹谋,眼前这具流淌着半神之血的傀儡身,究竟有何用途,撕毁一切的下场她是否承担得起。
因为有了牵挂,所以有了顾虑,时羽手掌贴上她的脸,“无论我说是,还是不说,我相信,你心中都有了自己的答案。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呼吸剧烈起伏,柳不眠一手攥紧时羽,另一手几乎将桶沿掐碎。她忍了又忍,心口片片刀切似的疼,半晌齿缝里才溢出两个字:“你说。”
“你不要生气。”时羽展臂环住她脖颈,将柔软的内里完全袒露,用以安抚,“你不可以生气。”
柳不眠极力克制着,“我很生气,我想不通。”
她胸中有一团火,她不要这团火去烧伤任何人,在被迫学着忍耐。百年岁月,柳不眠从未体会过这种苦楚,五内俱焚也不过如此了。
时羽亲吻她咸湿的腮,一下一下,又一下,双手捧起她脸,“我知道,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你并不是什么也不懂,所以才会把那一半元神分劈给我。我承了你那么多恩,也不想让你为难,烦恼的事,就暂时不要去想,好不好?”
“不想,就能当作从未发生过吗?”柳不眠含泪问道。
“她……”时羽默了片刻,“她答应替我接腿,也算将功补过。而你这般为我着想,我已经很感动,我一直瞒着你,什么也不告诉你,我也做得不好。既然事情已经过去,这些恩恩怨怨也都算了吧。”
外头又开始下雨,窗隙里一线风溜进屋子,时羽感觉到冷,往她怀里缩了缩,“你能猜到,我已经很满足,那些话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那你告诉我……”
衣袖沾了水,半身都湿透,柳不眠手掌包裹她小巧圆润的肩,给予安定和温暖,“你离开奉天宗,是否也是因为她。”
时羽不答,就是默认了。
风一吹,酒醒大半,她心头扭曲盘算着,菖华说不好就在隔壁监视她们呢,她绝不落人话柄。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都是柳不眠自己猜出来的!
“是她。”柳不眠肯定道。
时羽心想翠花啊翠花,你要真能听见,可千万不要怪罪于我。
柳不眠忽而笑了一下,松开手,“小羽毛,你还记不记得,我欠你多少灵石。”
怎么会不记得。
“十七枚臻品。”时羽答得飞快。
“是啊,过去那么久,你还记得这样清楚,答得这样干脆。”
柳不眠视线缓缓描摹过眼前人清丽的眉眼,唇边一抹微嘲,“你我相识也不算短,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么大方的人,此等深仇大恨,也能轻易说出原谅,只是为了不让我为难。”
时羽一惊,下意识往水里缩了缩,“那我还能怎么办,我又打不过她。”
“此后,她再也伤害不了你半分。”柳不眠淡声。
时羽撇嘴,“谁信?”
“我的元神系挂在你心上,你痛,我痛,你恨,我也恨。你我是一体,她伤你,便是伤我。”
柳不眠微微抬手,窗扇严丝合缝,风雨阻隔在外,“她不会,也不敢再轻易动你。”
双手攀在桶沿,时羽急切追问:“那你呢?你受伤我也会受伤,你心痛我也会心痛。”
心里小算盘拨个不停,时羽劝,“你常常外出历练,危险重重,还是把元神拿回去吧。”
没有立即回答,柳不眠深深凝望着,昏黄灯影下,双眸过分漆黑,情绪难辨。
良久,她一声笑。
“倘若,你当真能痛我所痛,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时羽狐疑,怎么,难道心绪相连,只是柳不眠单方面?
“在春归城,山顶至高处,你还在同穆淮清筹谋该如何抓她的现形,让她露出马脚……”
柳不眠起身,逆光处面目模糊,“回到客栈,又说什么将功补过,不想再计较这些恩恩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