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35)
她腾地爬起,提裙迈过门槛,两肩一摆,用力撞开。
时羽一个趔趄,连迈出几步才堪堪站稳,捂肩回头,咬牙切齿,那撞人的家伙径自开了后院小门,显然是要去打水沐浴。
“你还有理了?”时羽朝她吼。
“你凭什么赶我走!”她扶着门框,扭头顶嘴。
时羽两指敲桌,“这是我家。”
她冷哼,“我还是宗主首徒呢,小心我将你逐出山门。”
“你——”
时羽闭眼、吸气,点头微笑,“好,算你狠。”
折腾半宿,近丑时,柳不眠终于沐浴完毕,时羽赶不走她,就不许她睡床。
她站那干看一阵,嘟囔说“不睡就不睡”,搬开榻上小几,墟鼎中自己翻了枕头被褥出来。
时羽放下纱帐,眼不见为净。
她嘴里还叨叨个没完,什么“狼毛褥子可暖和了”、“不用跟谁抢地盘”、“窗边可以听到下雨声”等。
“这么喜欢听下雨声,干脆睡房顶上好了。”时羽回呛。
“待明日,我就放火把这房子烧了。”她威胁。
时羽闭眼酝酿睡意,“烧了你就睡茅坑去。”
……
一来一回,声音渐弱。
及至天色将明,后院公鸡吊起嗓子,时羽睁开眼,听见一阵细细的哭声。
她披衣起身,行至窗边小榻,见那榻上人蜷缩在被中,瑟瑟发抖,额上一层细细的汗珠,正嘤嘤低哭。
时羽慌忙找来布巾为她擦拭,将她唤醒,“你怎么了?”
她睁开眼,仍是泪水涟涟,“疼。”
时羽就要伸手进被子里摸,她生病的时候,体温会变低。
然而她竟早有防备,从里把自己裹成个茧子,被角压住,四面八方无懈可击。
时羽望向榻边小桌上大肚细嘴的青花茶壶,再翻转了布巾,借朦胧天光一看,上头果然是点点黄褐的茶渍。
怎么翻来覆去都是这招,还有没有点新鲜的。
看来不把她哄好,今日是别想消停了。
“是昨夜淋了雨,还是鞭刑旧疾发作?”
时羽俯身为她拭泪,凉凉的手心贴上去,“肚子饿不饿,我给师姐下一碗鸡蛋面吧,吃饱就不疼了。”
“师妹——”
撒娇卖痴,无师自通,柳不眠拖着调子把脑袋往时羽大腿上挪,“难受哇,难受。”
“那要怎么样嘛。”时羽直接问了。
柳不眠扭扭捏捏,吭吭唧唧,半天才用嗓眼里挤出个音节。
“亲——”
她也知道难为情,说完就急忙闭上眼睛,却还不忘仰脸抬高下巴,小幅度晃晃,催促。
时羽手指在茶壶中飞快浸过,布巾上洇得干半,指节再往她唇上一盖,同时俯身,发尾轻扫过她面颊。
她睁开眼,如愿了,高兴了,满脸笑呵呵了。
“病大好了吧?”时羽问。
她舔唇,“怎么有点苦。”
隔夜茶,当然苦。
“或许是泪。”
时羽幽然道:“早晨做了一个梦,梦见师姐死了,我真是难过。”
“啊?”她惊愕失色,“怎么死的。”
“烧(骚)死的。”时羽起身离去。
大傻百思不得解,她五行本就属火,怎么可能会被烧死呢?
外头雨已经停了,晨间有雾,四野潮湿冥蒙。
时羽准备早饭时,闹闹哄哄也在旁忙活,烧水伺候屋里那位洗漱。
两只小傀儡还没灶台高,时羽总是免不得因牠们娇小的外表而多操份心,多搭把手。
热水舀进铜盆,还得去井里再添些凉的,闹闹哄哄端了盆往外走,时羽叮嘱说“慢些”,前脚话音还没落地,后脚就听见“哎呦”一声喊。
哄哄让门槛绊了一跤,铜盆摔在地上,水淋一身。
时羽放下手边的活计,赶忙上前查看,要她把衣裳脱下来。
“哄哄不痛。”牠把袖子撩起,孩子藕节似的手臂伸出来,生白无血色,被热水浇淋的地方叫风一吹,热气很快就散了,不红不烫。
时羽目有担忧,“当真不痛?”
闹闹说:“傀儡不会痛。”
哄哄“嗯嗯”点头,“断头断手都不怕,接回来。”
闹闹委屈瘪嘴,“师妹,水弄撒了,不要生气。”
哄哄机灵些,挤眉弄眼,“不怕,天晴多劈柴。”
牠们说是傀儡,却也像人一样,会不慎跌倒,粗心落下东西,有自己的好恶,甚至会表达出内疚、思念等情绪。
要说是人,牠们又确确实实是依靠灵石运转,小木球变来,没有体温,没有痛觉。
这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用到灵能,灵生自天地万物,几乎无处不在,吐纳之术所教授,便是如何通过呼吸来过滤、提取空气中的灵。
同样,灵也依附于某些特殊的物质,如灵石,也像泉水藏于地下,如灵脉。
人依靠灵修炼,万物依赖灵生长,傀儡当然也需要灵。
灵气、水、食物和睡眠,是时羽目前所知,人与傀儡共同的四个基本生存需求。
人十月怀胎,呱呱坠地,傀儡却需要用到大量珍贵的耗材,可比人值钱多了。
近百年,炼器之术大行其道,其中又以傀儡术最为热门,人费尽力气研究傀儡,只是用来端茶倒水,那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况且,这傀儡还远远赶不上人的智慧、机敏。
用于医道?
断肢再生,不足为奇,只要元神魂魄不散,起死回生亦非难事,用傀儡来研究医术太破费,远不如活人便宜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