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80)
时羽不在, 她也没什么胃口,半碗菜汤下肚, 起身离开小院, 往东约行三百步, 来到间简陋的茅草屋前。
外门的高师弟今年八十有二,常年在田间劳作,皮肤黝黑, 犹如一只年迈掉毛乌鸡成精。
柳不眠从这位高师弟口中得知,时羽半个多时辰前确实来过,说有急事外出, 将药田托付给他,还预支了一半的酬劳。
“至于小师姐去了何处……”他摸摸山羊胡,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她在宗门可还有旁的相熟之人?”柳不眠问道。
高老头咧嘴“嚯嚯”笑起来,“小师姐最为相熟之人, 不就是大师姐你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可我却不知她去了何处。”柳不眠黯然道。
既是最为亲密相熟,又为何匆匆离去,将她丢下。
虽都是宗门统一发放的下品仙居,高师弟的小院却远不如时羽布置得玲珑精致,他端来茶水招待,柳不眠在院前一张瘸腿条凳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出神望着天际的落日。
闲竹赋整理
老头坐在门前青石阶,手持蔑刀,将竹竿劈刮成条,用以编筐,忽然听见大师姐幽幽问:“你可愿与我相好?”
修为低微,难以维持年轻时的容颜,耳力也一日不如一日,高老头放下蔑刀,手拢至耳后,“啊”了一声。
他以为自己听错。
柳不眠起身,负手行至他面前,又问了一遍,“你可愿与我相好?”
如当头棒喝,高老头呆若木鸡,半晌反应过来,他“噗通”跪地,哐哐就是一顿磕。
“大师姐折煞我了呀,折煞我了,老头我黄土埋到鼻子眼,大师姐堆金叠玉般的妙人,怎敢妄想?老头子对大师姐,毫无半分旖念,只有如泥潭望月的敬仰之情哇——”
他连哭带喊,比戏台上被恶霸强占的黄花大闺女还要凄惨三分。
柳不眠等他哭够了才问,“为何?”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大师姐贵为宗门首徒,修为高深,前途无量,我一个丑不堪言的糟老头子,如何能与师姐相配,师姐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高老头苦口婆心,“大师姐,人生路漫漫,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他连哄带劝,柳不眠心中的困惑总算有了破解的方向,但面前人显然不足以完全作为参考,如他所言——他确实太老了。
杜若堂,苦涩药味常年挥之不去,笃笃药碾声不绝,诊室内,荆不危正在给两位比试时不慎划破手臂的小弟子包扎,面前忽多出一道阴影,遮挡了视线。
他不满微皱了眉头,抬脸正要出言责备,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强咽回腹。
柳不眠踏进房门,倒也没添乱,自己找个角落安静待着。
待包扎完毕,送那两名小弟子离开诊室,荆不危关闭了房门,才站到她面前,恭敬道:“师姐。”
他好歹也是杜若堂长老首徒,柳不眠要真跟他动手,他打不过,没有办法,为了面子却是万万不能让人瞧去的。
仰靠在椅背,一手搭膝,一手搁在茶桌,双膝微开,柳不眠姿态闲散,浑身从小养尊处优的目无下尘。
她刚要开口,恍然想起外门的高师弟,轻咳一声并拢双腿,椅上坐直身体,仿照时羽,稍稍挺胸翘臀,摆出一幅娇柔的小女儿情态。
“不危师弟。”掐把细嗓,柳不眠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坐。”
浑身一颤,荆不危再度拱手,腰弯得更低,“不知师姐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要紧事。”柳不眠给他斟了一杯茶,“就来看看你。”
我又哪里得罪了她,荆不危绞尽脑汁想,难道是小师妹此前送来的那封信?
可信中只说她有事出门,将灵田托付给了外门的高师弟,其中并无半分暗昧。
小师妹出走,难道没有告诉她?她们吵架了?那小师妹的信该不该给她看呢……
他正犹豫不决时,耳畔又一声尖细的嗓音。
“不危师弟,你觉得我怎么样。”
惊愕抬眸,荆不危茫然,“师姐何意?”
今日的大师姐很有耐心,“你觉得我人怎么样。”
荆不危却愈发困惑——看人看心,听话听音,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到底啥意思。
但柳不眠的话头是万万不能落空的,他郑重道:“大师姐修为深厚,本领高强,是拔群出萃的天之骄子,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定能飞升成仙,万古流芳。”
“你所言倒是不虚。”大师姐十分受用。
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荆不危又听见她问:“那依你看来,我人品如何。”
人品?人品……
“这还用说嘛。”他尬笑,“当然是极好的。”
“哪里好。”柳不眠要求他细说。
“额……”他脸色转白,卡住了。
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柳不眠安抚道:“不急,慢慢想。”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急得抓耳挠腮,关于大师姐人品之绝之妙,荆不危竟是半个字也想不出来。
他满脸视死如归,“反正就是好,天天地之间绝无仅有的好。”
点头,柳不眠进入正题,“既然在你心中,我这般完美无瑕,你可愿与我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