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无声(48)
她扯开窗帘, 窗外还是灰蒙蒙一片乌青色,像洗了好几水的蓝色校服。
她希望今天下雨,下刀子,可是天空偏偏晴朗得连一片云都不舍得飘出来。
她推开窗, 清晨的凉意吹打在额盼, 她浑身一激灵。
身后的镜子随风晃悠起来, 她看了看自己一脑袋的毛卷着, 出门洗漱。
最近天热,不止额头, 连腋窝和肘窝也生了许多热痱子,那种从心窝里传来的灼热的瘙痒感,在人静的时候格外凛冽。
运动会要求必须统一着装的,女生必须得穿夏季校服,姜暮犹豫很久, 还是固执地选择了厚校服。
……
教学楼大门敞着, 不少同学都到了,正从班级往操场一趟趟搬运道具,铜锣、大鼓、班牌、翻板, 他们连跑带跳, 像撩起的小水花, 清澈欢快。
有的同学则背着大书包,手里扛着伞, 还要拎点零食和汽水。
姜暮则简简单单,只拿着一把大黑伞。
她顺着楼梯上楼,先去班主任那里签名报道,再回到教室跟舞蹈队集合。
因为姜暮没穿校服,不免又糟到奚落,以至于不能参加检阅,这可把负责方队的李文琪和班长气坏了。
李文琪只能把看守舞蹈服的任务交给姜暮。
趁没人,姜暮稍微拉开校服拉链,散热。
快到六点时,太阳升起,教学楼里便逐渐空荡了。
操场上响起《运动员进行曲》,各班代表队依次入场,接受主席台检阅。
李文琪穿着红裙子,戴着白手套举着二年一班的班牌,在解说员慷慨激昂的解说词里,昂首挺胸走进会场。
各班方队整齐划一,有的班还走起正步,朝阳洒在孩子们的脸上,朝气蓬勃,一个挨一个的红白格校服裙摆,在风中荡漾。
很快,各班队伍在主席台前列出整齐方阵,主席台上便开始校长致辞,然后是厂长致辞—— “生命在于运动,拼搏铸就辉煌。体育健身,经典育人。同学们,希望你们秉承积极进取、刚健有为、蓬勃向上的精神文化风貌……”
李舰沉郁的声音响彻校园。
他的四周繁花似锦,他的身后国旗杆锃亮,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头顶,阳光将五星红旗的红晕投映在李舰的脸上,满面红光,使他看起来正义凛然。
一厂之长的和蔼可亲、德深望重在繁花锦簇、硕果累累的氛围里被他表演得淋漓尽致。
一个被恭维话堆砌起来的人,一个被尊敬敬仰的人,应该也自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吧。
或许每个人都像硬币,有着完全不同的两张面孔。不幸的是,姜暮所见的李舰却是格外狰狞的一面。
冗长的讲话令孩子们厌倦,一个个在烈日下蔫蔫地低头用鞋底刨坑,互相低语聊天,直到校长宣布运动会正式开幕,和平鸽展翅冲向天空,五色彩带飞扬,礼炮齐鸣,操场的气氛才又热烈起来。
而教室里微风浮动,黑板上写着几何题和公式,旁边的流动红旗红得像火。
姜暮蹲在地上,把舞蹈服一件件取出,整理上面的金丝线。
马上就到舞蹈表演时间了,她们班排在最前面,姜暮心内不免忐忑。
姜暮把舞蹈服都整理好,把从家里带来的曲别针和别针都摆放到书桌上。
楼梯口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姜暮扔下舞蹈服,夺门而出,她绕过走廊,推开小仓库的门,关门进去。
李文琪等人拐上楼梯,顺着走廊跑回教室,诧异道:“姜暮呢?”
谢南道:“可能去洗手间了吧。”
李文琪道:“整天鬼鬼祟祟。”
姜暮倚着门,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有人去厕所踢开门,说:“没在厕所。”
谢南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有人担忧,“她会不会不想跳了?”
李文琪怒道:“她本来就不想跳!”
“她要是不跳了,我们怎么办?缺一个人,队形就没有了,还怎么跳?”
“她可真不负责任。”
李文琪道:“没时间了,我们先把衣服换了。”
这时,楼下传来报幕的声音,“下面由二年一班舞蹈队为主席台献舞,请二年一班舞蹈队上台准备。”
很快,舞蹈队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几个人快步朝楼下走去。
姜暮脸颊臊得绯红,她攥紧了拳头。她早就说过的,她不会跳舞,可是李文琪一意孤行,这不能完全怪她。
她这样宽慰着自己,可内疚与自责却仍然猛烈滋生。
很快,操场上传来熟悉的音乐声,主席台前,李文琪临时重组队形,三排并做两排,舞蹈开始了。
音乐声穿过田径场,穿过跳高场,穿过灰尘飞扬的操场,传至整个教学楼。
她再次偷偷看向主席台,同学们尽态极妍,动作舒展而优美。
她们展示自己的美,展示自己的青春和才华。
她们身上舞蹈服的亮片如鱼鳞一般闪烁,露出柔软的腰肢和洁白耀眼的大腿根,这让姜暮又想起了那两条大金鱼。它们在波光粼粼的鱼缸里,朝路过的生物争先恐后地展示它们漂亮的尾巴。
李舰坐在主席台前喝茶,只肖看背影,也能想象出他那隐藏在树脂镜片后面的不易察觉的猥琐而贪婪的面容。
逐渐解脱却又逐渐忐忑的情绪间歇交替着传至姜暮的四肢百骸,她的心跳随着血压紊乱地收缩舒张。
很快,舞蹈结束,李文琪等人拖着舞蹈服撤出主席台前。
她们身后的跑道上,七八个男孩子已经蹲在地上,做好了起跑姿势。
“现在马上进行的是二年级男子组八百米决赛……”广播播送着比赛进程,紧接着,八百米田径赛跑的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