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无声(57)
他想到姜暮跳楼那个雨夜,张文斌称在校门口堵到李舰,拉着李舰一起喝酒,他又在做什么?
李舰每次出现,张文斌似乎都参与了。
他为什么要给姜暮借书,为什么姜暮借的每一本书他都要提前翻阅?他为什么摘抄那些名人名言给姜暮?
他努力从过去的记忆里寻找着可疑的蛛丝马迹,可越是回想,越是恐怖,他害怕、混乱,逐渐崩溃。
尽管坚韧,也不足以吸纳这样的事实。
她一直在绝境中挣扎,李舰无处不在。而这一切,张文斌可能都知道。
他是无耻、无情的包庇者,张朝完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更不敢想象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不可告人的肮脏交易。
羞愧和耻辱令他无地自容,这一瞬间,仿佛千军万马朝他踏来,他被淹没在尘烟和铁蹄下。
怪不得她说,永远也不要和他做朋友。
他绕着胡同来回走了无数圈,然后拔腿就跑,他跑得筋疲力尽,跑得气管发出哮喘声,他跑得双腿疲软,背心湿透,他呼哧呼哧地喘,风灌进他的喉咙,带来干涸刺痒,他肺里像点了把火,传来剧烈的灼烧感,他眼里雾蒙蒙一片,睫毛被汗濡湿……
但只有奔跑能让他得救。
……
姜暮刚跑回柳南街,便遇到从胡同里失魂落魄地走出来的张朝。
张朝的目光终于从地面转移到姜暮身上,如看一盏烛火一样怜惜地凝视着她。
他轻轻把手中的日记本藏到身后。
她怔在原地,下意识追随着张朝的动作,视线落在他的身后,眼里充满恐慌。
聪明如她,怎么会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状况,姜暮紧张,心跳加速。
她想,那未必是她的日记本。
可是,直觉又告诉她,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因为张朝从来没有压抑过对她的好奇心,姜暮知道的。
少女的拳头攥起,又松开,再次攥起,再次松开,心口潮热。
张朝的拳头攥的更紧,所有情绪被封存在体内堆积,膨胀,爆发,再压抑,他努力抑制着,想让一切埋藏在湖面以下,但他毕竟只有十五岁。
恐惧让她颤抖。
“你……你都……都知道了。”她轻轻地问,怀疑但充满侥幸。
时间在他们胶着的眼神里凝固了。
张朝眼底渐渐涌现出难以掩饰的慌张,泄露了一切。
瞬间,张朝便从姜暮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雪山崩塌一样的痛苦。
张朝急忙想要上前解释,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姜暮扭头便跑。
张朝反应过来,想要跟上去,但姜暮已经跑远了。
她梗着脖子,径直冲向马路中央。
一辆大卡车朝她疾驰而来,顿时发出剎车巨响,金黄色的车灯散发刺眼的白芒。
张朝静止了,脸色惨白,被吓得魂飞魄散。
卡车及时调整方向,左右猛晃,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张朝屏息,忘了反应。
卡车跌撞着冲上马路牙子,撞在围墙上,围墙扑通一声瘫倒,车窗里传来司机惊魂未定的谩骂和诅咒声。
一阵滚滚浓烟过后,张朝才看清路面,少女贴着卡车车头冲了过去,正笔直地冲进胡同。
“现在的孩子,不要命了。”路边的老头们面面相觑,纷纷散开。
夜色凄迷,浓密阴翳的爬山虎遮蔽出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大柳树笼罩,大柳树的阴影又笼罩住狗笼子,狗笼子的阴影笼罩住姜暮,黑暗迭着黑暗,寂静压着寂静,只有远处传来的自行车清脆的铃声还能证明,这个世界是鲜活的。
姜暮依偎在两条大黑狗中间,但它们滚烫的体温已经无法熨帖她,她蜷缩着,全身僵硬冰冷,她的目光落在狗笼最灰暗、最腌臜处,形状不如一条狗。
她觉得在她五岁时,她便已经做尽了这世上最可耻的事。
她忍不住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她感觉不到疼痛,她只觉得畅快。
多年来,尽管她努力克制,可她的脸上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羞耻的讪笑,那是对过去的歉意。
她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她的眼睛里满含泪水,却冒出痛恨的火光。
连张朝都知道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走近她的人。
她必须结束这一切,以一种幼稚且可悲的方式。
她从狗笼里钻出来,看向楼下的桑塔纳,又看向李奶奶家的灯。
她的血液冲到头顶,心跳声攻占了大脑神经,她放弃理智,毫不思考地往木板门冲去,拔出剔骨刀。
可就在这时,胡同里的自行车铃声却近了,近了。
邮递员跳下自行车,从包里拿出来一封信,看向姜暮瘦弱的背影问,“同学,姜暮是住这吧?”
第27章 案发十三天前/归来
案发十三天前。
李雪梅两天前早上打过电话来, 问了家里有没有暴雨,问了楼下的菜干有没有收好,问了姜暮的一日三餐情况, 姜暮都说好,态度是极其冷漠和平静的, 李雪梅还问了姜暮有没有遇到困难,姜暮矢口否定。
李雪梅说这次在市里还要耽搁一段时间,姥姥要做手术。
姜暮十分担心,但李雪梅说只是个小手术, 让她安心在家学习, 不要分心, 还嘱咐她要听李奶奶的话, 过去吃饭时,要懂礼貌。
可是这天半夜, 门却被啪啪啪拍得响,姜暮猛然惊醒。
她跳下床,蹑手蹑脚来到房门前,门还在剧烈地被砸响。
姜暮光脚站在地板上,汗毛竖起。
“姜暮, 姜暮。”是李雪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