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无声(60)
张朝像是没看见,坐在最后一排, 食指插在三角尺里,旋转着三角尺。
姜暮同样心不在焉,她扯着本子,余光偷偷看向张朝,张朝却故意扭过头不看她,姜暮不小心撕破了本子。
张朝则默默把椅子往后移一点,这样他偷偷看着姜暮时,姜暮就不会发现了。
李中华提议在班级里开展一对一补课活动,综合成绩前二十名的同学给后二十名同学补课。
按道理说,第一名应该给最后一名补课,但只要彼此间商量好,也可以选择其他补课对象,比如李文琪后面填了李远,谢南后面填了姜暮。
可姜暮看看张朝的名字,在选择的时候,名字后留了空白。
中午时,谢南站在讲台上看了看名单,对于姜暮没有选她显得耿耿于怀,也不经姜暮同意,直接在姜暮名字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姜暮看了看,如鲠在喉,却并没说什么。
姜暮回到座位,打开信纸,开始写一封回信。
谢南看到她的桌边放着的一封雪白信封,上面写着熟悉的地址,问道,“姥姥给你来信了?”
姜暮点头。
上个月二十五号,她曾给姥姥寄信,她不知道姥姥看到那封信会是什么反应,以至于什么样的结果她都提前设想过,可没想到等了许久姥姥都没有给她回信,后来姥姥又突然生病,信件自然也杳无回音,她以为终究还是落空了,但它却意外地来了。
在信里姥姥说暑假会立即回来看她,她才不管姜源和李雪梅会怎么想。她还说她想念这个小外孙女得紧。
姜暮珍惜地、一字不落地反复阅读着纸张上的寥寥数字,被字里行间的温情浸润、濡湿。
她想姥姥一定会像她小时候一样照顾她、保护她、陪伴她,为她解决一切烦恼。
苦难往往就是这样——不彻底。
人生也往往就是这样——有转折。
上帝总会在绝境中安排希望,让人有勇气,有尊严。让她就算没有胆量驱逐黑暗,至少还有机会奔向光明。
“姥姥病好了就立即给你回信了呢。”谢南感慨。
“我要快点把幸运星迭好。”姜暮说。
“我帮你。”谢南抢过她手里迭好一半的纸条,转过身开始迭。
……
午后,日头越来越大,姜暮照常在教室里午睡,她趴在桌上,书本扣在头上,朦朦胧胧地听着操场上空热气腾腾的噪声,偶尔掺杂几声尖叫,厉吓和呼喊。
渐渐地,她感觉到身体的沉重,眼皮的沉重,然后陷入梦里。
梦里程慧芳在练习脚腕力量,她旋转,旋转,直到筋疲力尽,有些发晕。
突然有人用力推她,在耳边抱怨,“你怎么睡这么死。”
姜暮眼皮挣扎着睁开,惺忪地看见张朝。
他头发上都是在水龙头下冲凉流下的水珠,他眉目张扬,神情愤怒。
同学们也都回来了,在座位里闹腾。热浪滚滚。
“这谁干的?”张朝拽着姜暮的校服肩膀,粗鲁地把人拎起来。
姜暮怔怔地看着张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心脏跟着他的手被提起似的。
张朝目光阴沉地扫荡教室里的每一个人,大声吼,“我他妈在问你们,这是谁干的。”
教室瞬间静下来,针落可闻。
大家都回头,胆战心惊地看张朝,又抿着唇看姜暮。
姜暮向后扭头,拽着校服肩膀,把后背张朝拎起的那块腾挪到肩膀上,只见上面画着一坨黝黑的大便。
她挠了挠疹子,一时间无地自容。
大家都低着头,没人说话。
张朝气急,踢开桌子和椅子,要揪人问,姜暮拽住他,张朝推她,姜暮又拽,张朝这才停下来。
他手臂上的汗顺着他的手背流到她的手心里,滚烫。
“要是让我知道这他妈是谁干的,放学后给我小心点。”说完张朝从桌堂里拽出自己的校服,拉姜暮出去。
他踢开储物间的门,把校服扔给她,关门离开。
那件校服看起来更肥更大,衣服团成一个球,皱皱巴巴,像裤兜里掏出来的很久没用的卫生纸。
但那后背上写着的巨大的“朝”字,漆黑而清晰,傲娇而放肆,字体像他本人一样飞扬。
放学后,老师把一对一辅导名单贴在黑板上时,同学们都围了过去,谢南愤怒地踹了张朝一脚,拎着书包跑了。
等大家都散了,姜暮走上前,看到姜暮一栏后面,谢南的名字被人用铅笔勾抹得完全看不出模样了,后面紧跟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张朝”。
……………………
案发十一天前。
胡同像一棵根茎繁茂的百年老树,崎岖而复杂。
天被密密麻麻的树遮住,仰头看去,只有巴掌大小,他们走在下面,仿若坐井观天。
张朝走在大乖身后,棍哥跟大乖搂着肩膀往前走,小拐一边走一边踢石子。他们说他们在找用来补课的场地。
至于真的在找什么,姜暮也不知道。总之就喜欢这样晃荡,从街头晃到巷尾,从天明晃到天暮。
“前面不通了。”大乖说着,掉头拐进另外一条胡同,棍哥长臂挂住大乖的脖子,荡了一个秋千,也拐了过去。
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接着逛,直到他们发现前方还是一面矮墙和铁门,再次挡住了去路,才停了下来。
他们似乎不常来这里,姜暮也从没来过,她弯腰从墙中间开的扇形空窗往里看,那边是被四周的小平房夹出来的一片空地,朝小双山方向劈出一扇铁门,铁门用蓝色油漆写着铁匠铺三个字,院子里杂草丛生,无人打理,墙角堆着成山的生铁。除此之外,还可见几株向日葵和甜高粱,沿着墙根稀稀疏疏毫不走心地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