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无声(95)
她声如蚊蚋,话讲的又磕磕绊绊,陈立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很为难,欲言又止,眼神闪躲,手指互相揉捏得红一块白一块,“我觉得凶手……是……李舰。”
第46章 案发当晚/十字窗格
案发后第一天 。
姜暮迷迷糊糊入睡, 又突然惊醒,身上虚汗涔涔,被子都溻湿了, 心跳声像运动会上猛敲的鼓,咚咚咚, 咚咚咚,脑仁也疼。
她以为天亮了,可外面还是黑漆漆一片,远处偶尔有车辆经过, 在天花板闪过一道道白花花的光。
时钟摆了两声, 才凌晨两点。
她坐起身, 摸了摸汗湿的背心, 伸手撩开窗帘看向外面,暴雨停了, 天空黑咕隆咚的。
她浑身激灵一下,迅速抽回身,伸手开灯,缓了许久才舔舔嘴唇,这才发觉自己又干又渴, 她起身倒水, 浑身沉得像被一股引力用力往下拽。
她端起暖水壶,手腕却突然疲软,热水全浇在手背上, 皮肤顿时嘘出一层水泡, 一股钻心的疼顺着皮肤神经传到四肢百骸, 她心跳得更快。
她缩回自己的小床,关上灯, 让夜晚重归于黑暗。
她浑身冰冷,手脚冰凉,她尽量蜷缩着,但冰冷皮肤和被褥间的温热潮气一相碰,全身还是止不住地抖。
她紧绷着身体起身,把湿透的背心换了,校服外套套上,再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再重新蜷缩回床头,黑暗中,她盯着手腕处那趟水泡出神。
“楼道内注意安全,跑这么快干什么。”
“别总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书,对你没什么好处。”
“李舰,你他妈的早晚遭报应。”
张文斌说过的话控制不住地在耳边回荡。
姜暮揪紧自己的胸口,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或许只是恐惧,抑或还有不忍心。
她也分辨不出张文斌的真面目——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就像是所有普通长辈一样,有着威严和执拗,他逮到机会就想教育姜暮,想劝导她,想以人生道理归正她指引她,可每每得到姜暮的反抗,他也像所有长辈一样拿她没办法。
可是,只要想到他说,“我已经准备报警……”
“这件事我现在必须说,过了今晚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我怕我会睡不着……”
姜暮又开始恶寒。
她庆幸,他死了。
从这一刻起,所有秘密都会被埋葬。
于是一种极为隐蔽、极为狰狞的快感如同一头野兽一样悄然从身体里被释放出来,在心内奔腾,姜暮的身体忍不住更加孱弱地抖起来。
她忍不住坐起身。
可是那种良心被蚕食的痛感和亢奋很快又掀起她的不安。
她怨恨他,并且诅咒他不得好死,但他却真的以死亡的形式成全了她的生,好与坏,善与恶,似乎又从他咽气的那一刻起反转了。
她讨厌这种反转,她觉得张文斌的双手此刻已经触摸到了她心底里真正的恶,她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让痛感包裹自己。
但他真的值得她同情吗?值得她原谅吗?
他真的想帮她吗?
她是真切地感觉到他想当众说出她和李舰的事的。
他当时,是要说出来的吧?
他如果真的想报警,为什么不去警察局?
他的真正目的更像是驱利利己的,是对姜源和李舰的一种报复。
毕竟只要当众说出这件事,对姜源和李舰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她真的很想当面大声质问他,可是现在,没人能知道张文斌到底想干什么了。
姜暮痛苦地捂住脸,突然觉得,从前对他的厌恶,烟消云散了。
大概人们总是愿意在人死后,开始祭奠他生前的好,大概她无论如何还是一个善良的人,毕竟——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呢。
这场雨,像是要把整座县城都淹没了一般地下着,将热气压了下去,将杨花压了下去,也势必将这青春淹没,将这故事淹没。
所有同情、谴责、痛恨都被此刻传入四肢百骸的寒冷和疲劳所代替,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颤抖和恐惧。
姜暮紧紧抱着自己,掐着手,指尖不小心掐到水泡,一股钻心的痛感传入四肢百骸,她咬牙,吸气,静静地忍耐。
他的死,是李舰做的,一定是李舰。
她约了李舰,李舰一定上过山。
而且李舰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凶手一定是李舰。
对,是李舰。
姜暮眼底涌现出浓浓的恨意,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她想痛哭,想尖叫,但那双眼睛却又干涸得像一个订在相框里的蝴蝶标本,死亡降临的恐惧定格在瞳孔里,可她又想笑,杀人是死罪,李舰终于要受到应有的惩罚了。
她又想到明天一早,尸体就会被发现,如果警察来调查,她要怎么说?她要举报李舰吗?要说她约过李舰吗?可警察如果问她为什么约李舰怎么办?天色这么晚,雨又这么大,她根本没有合理理由约一个成年男人在隐蔽的山上见面。
苦恼、挣扎,使少女陷入前所未有的更加巨大的恐惧当中。
姜暮把自己的脸埋在腿间,这一刻,小小的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终究是自私的,她不会为了真相,不会为了正义,不会为了任何人的生与死,而说出自己的秘密。
窗外的惨白的月光透过十字窗,呈现一个黑色的清晰的十字架,映在少女的脸庞,将少女的狰狞与孱弱修饰得神圣且圣洁。
……
“扑通”一声,窗外有动静。
姜暮浑身一激灵,被吓走了三魂七魄,她忐忑地拉开窗帘,只见黑暗中,张朝从胡同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