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身(2)
记忆尚且回味。
如果不是眼前景象,她觉得身还留在那里。
那男人,可真叫她兴奋。
安如明镜的江面像眶在玻璃中,阻隔了所有。
陆烟抽完一根烟,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姜辰目。
她接通,断断续续听他讲真人秀的拍摄事宜,得知合作搭档是任屿时陆烟有些恍惚,但也不意外,“娱乐圈真是个圈。”
姜辰目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所以说容易引火烧身。”
陆烟没有回答,她凝视着将圆不圆的月,由它在视线里浑浊,她忽然想到孟青。
那天的情形已记不真切,勉勉强强窥得一个破碎的背影。
孟青是跳楼自杀的。
从二十二楼一跃而下,谁知她有没有后悔,谁知她有多难过,谁管她于烂泥里挣扎,她死于带刺的舌尖。
陆烟是她死前最后联系的人。
她坐在冰凉栏杆,宽大衬衫罩着瘦削的身躯,呵口气都能掉下去。她恐高,却看出脚底生花,极美。
“我好想让他们死,让任屿死,让倪如姿死,都他妈该死!”她声嘶力竭,听众是那哀风,又怎样获得稻草。
听到她骂脏话,陆烟顿鄂,转而安稳她的情绪,“你等我,我马上去找你。”
“凭什么……”孟青揪着心口,用力扯,她要把自己撕烂,要把痛苦剜出来,“凭什么……”
“什么屁话,恨就回击,拿命做代价蠢不蠢。”陆烟发动引擎,车迟迟没有开动。
因为孟青坠地了。
巨大的声响传来。
新年第一束烟花绽放天际,城市歌舞升平,处处欣喜,奔跑于阳光下,弃置暗街。
听筒里电流声滋滋滋,陆烟想她可能死前紧紧环抱着手机,好让她清晰,深刻,感同身受她的离开。
陆烟很平静,超乎异常。
她抬头,满目流光,灿烂灼烧。
孟青用身体作的子弹,不如高科技热烈。
尸检结果孟青是头骨碎裂而亡,孟青在温室里长大,她没接触过谩骂羞辱。娱乐圈有不成文规则,你心要是铁,你人要切成片摆在展柜供人欣赏。
无法承受,是你太脆弱。
孟青的死没有引起网络盛宴,和她名气一样孱弱,他们骂她晦气,她以为的重量轻如毛。其实换个人都不会选择这种极端方式,她承受的网暴稀疏平常。
陆烟看过那张男女欢爱的裸照,没正脸,舆论操刀,加之倪如姿否认。孟青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她替人挡枪,千疮百孔。
在陆烟看来,孟青做过最愚昧的事不是跳楼自杀,而是千不该万不该向她求救。
因为第二天,这件事就被陆烟淡忘。
她奋力呼喊的怨愤,随着日落月升消散于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生活。
这最后通话,无人知晓。
“啊……”陆烟轻声说,“半年了。”
半年了,世人都将你遗忘,还执着么。
“什么?”
陆烟好像不确定,“她是叫孟青吧。”
这下,姜辰目了然。
说来也奇怪,他们共事有五年,那时陆烟破天荒主动打电话来是第一次。他想是不是离别会让人敞开心扉,但这想法跟太阳从西边出来没边。
除了工作事宜,他们缄默无言。陆烟尤是十八线透明,公司给她过分自由空间,她手机关机,天南地北都找不到。
姜辰目叹口气,“无关的事,不要管,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什么。”
生活多他妈精彩绝伦。
风一溜儿,平静的江面涤荡出裂痕,唐突、莽撞地粉碎江中明月。
“死多容易。”陆烟磕磕烟灰,“放心,我又不傻。”
姜辰目噎死了。
挂断电话,陆烟望向紫黑色的天。
三根烟过后,就该迎接黎明了。
3
陆烟没机会约他,便陷入溢满的行程里连轴转了两天。
年前陆烟拍了一部电影,原计划春节上映,参演人员孟青突然离世,迫于舆论压力推迟至今。
导演为了撇清关系,改掉片名,删除她所有戏份,等她的名字在网络掀不起水花,才把片子放出来。
趋利避害,简直是人的本能。
造型师给陆烟选了件束腰的丝绒斜肩红裙,左颈处绣了朵玫瑰。她本是惨烈的白,红裙给了生气。
陆烟有种独特的性感,别人模仿不来,她置身事外,却在某个轴点,执拗得可怕。
这点,和韩汀很像。
相处久,白艺闻恍惚觉得他们该是株并蒂莲,韩汀擅长射猎,陆烟懂得扼杀,清醒是她的武器,她刀枪不入,永远在演戏,坦坦荡荡的是利益。
白艺闻含着樱桃,五指朝着她,咔嚓一下,“秀色可餐。”
陆烟拉了拉裙摆,“这么有空来看我?”
细算,一千零三十四天。
她和韩汀分开的时间。
樱桃粒粒饱满,红得滴血,白艺闻端过来,下巴仰了仰,“新鲜的,透心凉。”
西装半挂在他左肩,他这动作导致衣服盖住了她优美的蝴蝶骨。
陆烟捏了颗,舌尖一卷将果肉入腹。
“陆烟。”白艺闻半坐在她面前的化妆桌,又吃了颗樱桃,用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韩哥找你。”
陆烟没看他。
意料之中。
白艺闻生怕她拒绝,“我只是传话的。”
在他面前,韩汀提起陆烟,从来风轻云淡。理应如此,他身边女人走马观花变,宠物玩腻了就换,游刃有余,爱是施舍,温柔都像太阳穴抵了把枪。
是这头次吃回头草,白艺闻愣是半天没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