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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202)

她说完,沉默了半晌, 不敢对上二人视线,一迳走出了医馆,走到了远处河畔,扶堤坐下。

身后传来一阵沙沙脚步。

慕朝游感到疲倦,将头压在胳膊上,没回头,只哑声说:“谢蘅。”

“朝游。”谢蘅语气里有不解,有痛惜,“你答应了他何事?”

“没什么。”慕朝游摇了摇头,她已下定决心斩断一切,重整心情,专心致志地孤身去对付王道容。

“这本来就是我跟他两人之间的事,把你跟韩婶子一家牵扯进来已实属不应该。你不该为我蹚这滩浑水。”

谢蘅蓦道:“朝游何时连累于我了?蘅怎么不知?”

慕朝游搁下手,转过脸认真瞧他:

“田家的案子是你做的吧?”

谢蘅柔和的面色一变,脸上霎时浮现出仓惶狼狈之色, “朝游我——”

她赶紧打断他:“我不是怪你。”她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辈。

田家人一家五口已经毙命,如今追究这个再没了意义。

谢蘅不知误会了什么,定了定心神,反过来安慰她说:“田家此前便以下作手段陷害魏家,心术不正,也算咎由自取。”

慕朝游又摇摇头,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一瞬间又囿于这千年代沟,索性把原本那一肚子的说辞又吞了回去。

她想了又想,笑了一下说,“谢蘅,我不认同的你做法。”

谢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慕朝游轻声说:“可任何人都能指责你,但我不能。我是唯一没有理由指责你的。”

——

王道容与她约定在十五日,她还有整整三天的时间来安排诸事。

当初王道容和顾家曾赠予她丰厚的资财,慕朝游赠予魏家一部分,算作补偿,又取了一些相赠老吕、阿雉,梁娘子这个苦命的女人。余下的继续存着以待日后。

她便不顾二人挽留,将自己这几天来苦心经营的面馆闭门歇业。

起初慕朝游以为自己会不舍,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完全冷静地,有条不紊地将事情一样一样做下来。

当板门被合拢,惊起的尘埃缓缓落在她脚边。

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慕朝游内心劝慰自己,面馆歇业只是暂时的,她并未对王道容屈服,她只是要秣马厉兵奔赴另一个战场。

做完这一切,在十四日当晚,谢蘅再次来寻她。

这一次,他带了酒。

知她心意已决,少年苦笑:“我与朝游昔日因酒相识,今日理当共饮此杯。”

小院一角天空,月大如玉盘,银光遍洒,清辉满地。

慕朝游望着少年秀雅如月下仙一般的身影,忽然深感命运奇妙。当日酒肆初见,她做梦也没想到还会与这个少年产生这样奇妙的联系。也没想到最后陪在她身边的竟然会是他。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接过酒来,一杯饮尽了。

谢蘅默不作声地饮,酒液如水,不知不觉穿肠入肚。

蝉鸣细燥。

少年动了动唇,犹不死心,仍开口,“朝游当真决意如此?只要娘子一声令下,蘅便是为娘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慕朝游既已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更改,对于谢蘅的好意,也只得回一句:“抱歉。”

谢蘅叹了口气:“娘子不必对蘅说抱歉。”

“如今蘅才知晓,月有阴晴圆缺,这世上的一切本如月一般难有圆满。”

“蘅只痛恨自己无用,不能得娘子信赖,为娘子依靠。”

他且饮且停,不知不觉的功夫,便已灌了小半坛。

想到王道容,又想到袁夫人,不由沉默。

“若蘅地位再高一些……”谢蘅喃喃,白皙的双颊被酒气烘出两团嫣红,长睫半开半阖,已显出几分迷离的醉态来,“能力再强一些……”

少年扭脸凑到她面前,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脸上,他一双乌黑的眼紧紧瞧着她,双眼亮得惊人,“恐怕娘子便能安心依赖我吧?”

“谢蘅你明知道你我——”慕朝游见不得他这样丧气,忍不住出言打断他。

少年摇摇头,喃喃苦笑,“娘子如今连做梦的机会也不给蘅吗?再给蘅一点时间吧——今日一别,蘅会痛定思痛,专心走上走,走得高一些,再高一些,直到再见到娘子的那一日能护娘子平安顺遂……”

他伸出手,滚烫的指尖触碰到她柔软的面颊。慕朝游被烫得心里惊了一下。

她意识到谢蘅可能真的醉了,正想要开口劝他回屋,忽然,他长臂一伸,将她抱了个满怀。

慕朝游猝不及防落入个滚烫的怀抱,谢蘅秀美的脸挨得她太近,近在咫尺之间。

她汗毛直竖,正想推开他,唇上倏地落下个滚烫的吻。

这个吻直如烧炭烫得她受惊不小,下意识一跃而起。

谢蘅却牢牢环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肩头颤声呢喃,“慕娘子。”

她的肩头好像被一片温热的水渍濡湿,慕朝游僵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弹。

……谢蘅,这是哭了?

谢蘅直坠入一个梦境,在这个梦中他终于鼓足勇气,环抱着他心上的姑娘,他忍不住一遍遍亲吻她的脸颊,额头,唇瓣,内心一遍遍叫道,别拒绝我啊。

慕朝游原本想挣开,可渐渐地,她的身体再不听她的使唤。

她的心里好像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喊,为什么不呢?

谢蘅早已经醉了,他不会记起这一晚发生的事。

倘若他记得那也无妨不是吗?给谢蘅留个念想也是个自己留条退路。

她实在太累了。魏家的、田家的,这些天经历过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她心里打架,庞大的自罪、自责感几乎快要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