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塔·绮梦(110)

“因为当时很喜欢《假面骑士》，所以给自己起了这种代号。”

骑士沈岐黄就在老城里左拐右拐，寻找拯救世界的机会。

“然后呢？”

“你想想也知道，这个想法多天真。但确实也做了挺多好事，比如帮隔壁阿姨拎东西，教楼上小孩不会写的数学题，或者帮药房里煎药。”

“小时候那条街上，我可招人喜欢了。”沈岐黄的表情让俞梦甚至有点想笑，“那些阿姨和奶奶恨不得把我当亲儿子看的。”

俞梦想起哪篇外国小说里说的，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有时被全村喜欢，因为他是全村免费的资源。

“当然，以前的我不满足于此啊。认为这都不是真正骑士该做的事情。”

骑士沈岐黄在等一个机会大展拳脚。

“除了当骑士，当时我还有点消遣，就是和街上同龄的小孩们一起玩。”

大概有五六个同龄的小孩，当时聚在一起，在巷子里躲猫猫，或者在一个人家里看电视。

“有个男孩，比我大一岁，我们都叫他冬瓜。”

冬瓜的爸爸妈妈在清州城区工作，在冬瓜二年级升三年级的时候，打算把冬瓜调去城区的小学上学。

这是冬瓜在安川的最后一个暑假，他很不舍得自己这边的朋友，便每天都去各个小孩的家里串门，把自己收藏的玩具送给大家。

大家也知道即将要告别冬瓜了，所以格外顺着他，他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暑假接近末尾，冬瓜已经不满足于躲猫猫、老鹰抓小鸡这种普通游戏。

有一天，他对大家说：

“我们去堤坝上玩吧！”

中药房隔着一条马路，有一道长长的河堤，这头是江滨，安川人散步的地方，那头就是上云江了。

因为靠近水，大人觉得危险，所以都会告诫自己的小孩，不许过马路，不许到靠近江的地方玩。

“大多数人都不敢，但冬瓜执意要去，他说，我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可是从来没有去过一次堤上，求你们了。”

冬瓜觉得可惜，这份可惜也感动了剩下所有人，所有小孩决定陪冬瓜一起，完成这个愿望。

“起初还好，我们刻意在江滨这一侧。”沈岐黄道，“玩得很开心，就忘形了，冬瓜带着一群人跑下了河堤，到滩涂上。”

到了滩涂，意外就发生了。

冬瓜陷在泥里，被江水冲走，越冲越远。伙伴们大叫“不好了不好了”。

“其实当时大家的第一感觉是害怕，害怕被家长责骂，知道我们到堤坝上玩了。”沈岐黄道，“我们留了一个女孩儿在那边看着，剩下的人一部分去找大人，一部分马上到几百米外的警察局去找警察。”

“找警察的任务落在我身上，因为当时我觉得我跑的最快。”

沈岐黄在后来回想这件事情的时候，说不清楚自己到底真的是觉得自己跑得快，还是觉得这是自己绝无仅有的当骑士的机会，才要求由自己去找警察。

“我们分头跑，我带来警察的速度，却比另外一群人慢。”沈岐黄的声音低落下来，“我跑错方向了，浪费了一点时间。”

最后，冬瓜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另一伙孩子带回过来的家长，在滩涂上哭的浑身无力。

那片滩涂从此有了一块“禁止下滩”的标志牌。

那天以后，这群在一起玩的小孩都被爸妈锁在家里，开学以后各自去了学校，放学后也不被允许待在一起玩了。

“没两年，有些人搬走，不住在那块地方，就这样散掉了。”他说。

“这件事情告诉我，不要在任何你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上作保证。”他眼里的光有点黯淡，“以及，不要忽视任何一个朋友，珍惜他们，不要自大，不要让他们失望。”

小满即安

“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很自私, 也很虚伪。”沈岐黄抱着手，“你可能会说，小孩子谈不上用‘自私’‘虚伪’这种重词。”

“但我一直会想, 如果不是我争着要去叫警察，如果是其他人, 那么冬瓜有没有可能活下来。”沈岐黄道, “我一次次回想那个下午的情景, 现在基本记得住当时所有的细节，谁第一个答应跟冬瓜去堤坝上、谁答应冬瓜到滩涂上去。”

“有时候回忆起来的时候, 我的脸不断跟他们的重合, 久而久之我自己都不敢确定我到底应该为冬瓜的死承担多少责任。”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来, “所以我曾经把这件事情写成日记——我唯一写过的日记——用于安慰自己, 说到底，还是虚伪的。”

“关于你问的事，我真的没有想过。但如果你问我，我有什么愿望的话。”沈岐黄看着她, “我会说, 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能过得很好。”

我希望你也是, 俞梦。

“我奶奶说, ”他道，“她见过很多病人，病入膏肓没有任何办法了, 去她那里求药，或者不相信西医只喝中药, 把她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是她救不了所有人，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来。人生太圆满不好, 所以总教我小满即安。”

越盛大的目标和理想，越有失落的可能。

那些世界第一的梦想就像成为骑士一样，美好，浪漫，但也虚幻。

水满则亏，月满则盈，所以祝你人生处处小满，小满即安。

俞梦知道，沈岐黄看起来吊儿郎当，每天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里想的事情多。

他外热内冷，看起来跟谁都能发疯，跟谁都相见恨晚，挨了程敏的骂还能一脸无所谓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其实很难走到他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