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塔·绮梦(111)
俞梦熟悉沈岐黄之后,发现他有一种招牌笑容,嘴角大约翘15度,再加一点眼里的漫不经心,笑得很散漫,也很蛊惑人,正如他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
他对谁都是这样笑。即使被程敏凶神恶煞地呲完,他还能抬头这样笑着说一句“好的段长,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他对徐嘉誉不是这样的神情。很早开始,他对自己,也不是这种神情了。
所以,真的跟他成为朋友以后,他会很在乎你。
他比任何人都要看重朋友,看重情谊。
只是不擅长说,只埋头做。
“骑士可以去拯救很多地方,送很多人回家,可以觉得自己宇宙第一。”俞梦道,“可是骑士也有家啊,总会有暂时无法打败的BOSS。”
“不要再自己篡改记忆了,沈岐黄。”俞梦托着脑袋,“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的时候,就会珍惜自己选择过去的权利。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可以重新选择。”
“只要是人都会这样,不止是你。”她说,“余华说的。”
“我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我希望你也能知道。”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坏孩子,不要用‘虚伪’这个词。”
沈岐黄愣在那里,静静看了她好久。
沈岐黄,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坏孩子,不要用“虚伪”这个词。
她身后的绿萝挡住了一部分走廊上的光,她看到他处在交错光影里的同时,他也以为自己在做一场难得的幻梦。
头顶的灯光倾泻而下,绿萝的影子是光的形状。再往后是庄严陈列的书籍,其中有五千年历史,洞穿逆旅的人间往事,再向前看的预言。
俞梦在发光。如果要用一个形容词的话,沈岐黄想,那是“神圣”。
他像在海上漂泊了十年的奥德修斯一样,最终看到了雅典娜的圣光。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沈岐黄觉得,俞梦天生就应该待在这样的光底下,说她动人有趣的情怀和想法。
他在俞梦眼里确认自己反复修改的记忆,他们凭借一个光点相认,似乎就可以在彼此身上找到结尾。
“你啊,不会是想安慰我吧?”沈岐黄的语气仍然漫不经心,“你真的觉得小时候的事t情我没办法释怀?”
“我说的都是逗你玩的,看你这么认真。”
“如果这样说能让你轻松一点的话,你也可以多说点。”俞梦听出他声音里没有掩饰掉的不自然,“反正你习惯这样。”
沈岐黄有点儿后悔自己说那两句话,因为被拆穿的尴尬比袒露心声的尴尬更甚。
俞梦这下知道怎么拿捏他了,笑着乘胜追击道:“你刚才看我好久,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真好看,my princess。”沈岐黄索性流氓做到底,张口就是骚话,脸也不要了。
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
俞梦看着他,就好像看见输了游戏嘴硬到底给自己挽尊的小孩,说“没输呢,再来一盘”。
“沈岐黄。”俞梦吹了一口气,刘海飞起来,她并不正面理会他,只是说,“其实我很确定,这就是我的黄金时代。”
“也是你的。”
因为我们,是我们。
我们都有很多在意的、过去的事情,那让我们在某些时刻质疑自己活着的意义。我在看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内省过自身,这个人是多么渺小、懦弱、无知、虚伪、自私、自大、无理取闹。
我们用最恶毒的形容词讨伐自己,但正是这些构成了完整的你和我。
已经是最好的你跟我。
所以不用再求证于记忆,只要向前走就可以了。
不管是盛大的未来,还是小满即安,那都将会是下一个黄金时代。
“我们走吧,要上课了。”
……
俞梦在截止日期之前最后一个周末跟陈彬请了假回家,把那篇《黄金时代》敲成电子稿,打印下来,打算第二天交给傅老师邮寄过去。
在填写报名表的时候,她有一种大梦归离的感觉。
这篇文章写了将近两个月,却几乎涵盖了她高中至此经历的所有。
卧室的灯光下,她顺着主角的想法,有点出神了。
突然,卧室的门“硁硁硁”被人急促地敲了三下,俞梦从白日梦当中惊醒,孟建芳女士已然开门走进来。
俞梦心里叹了口气,孟女士的敲门是通知她“我要进来了”,事到如今俞梦已经完全放弃了纠正妈妈这个习惯。
“你弄好没有哇?”孟建芳女士问,“我看家长群里说你们明天要数学周测的哦,你别在家里故意给我拖拉,别想翘数学考试。”
“我没想翘考试!”俞梦无语到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老把我想的乱七八糟的。”
“我还不知道你?”孟女士道,“初中的时候要你去上理科培优班,你给我翘了去什么文学社团。你自己想想你那数学成绩吧。”
“可是期中考我……”
俞梦还没说完,孟女士便打断:“上次期中考试卷简单,考不出分差,你们陈老师和林老师都在家长群里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这点出息,从来都是得意忘形的德行。”
“反正我没有想过翘明天的数学考试,你少冤枉我。”
“那你态度也不端正,明明明天就要数学考试了,你今天还请假回家干什么?干嘛不在学校里好好复习。”孟女士叉着腰,睨了一眼电脑,“还在这里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俞梦本能地挪了一下,挡住孟女士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