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塔·绮梦(115)

但是今天一直是她在说，他在听。

“你知道伍尔夫那本书吗？《一间自己的房间》。”她说，“我觉得我没有一间自己的房间，物理上是有的，但是随随便便就有其他的事情、人、关系闯进来，不管是不是讨厌的。”

“世界很大，但是留给我们的空间其实又很小，大部分人得到的都很小。至少我是被挤压在堆积如山的试卷和书本里，我在书吧的一排排书底下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她说，“有些人在操场跑步或者食堂超市吃饭的时候得到。”

“川中很好，但我有时候就是觉得，太小了，或者说安川。”俞梦慢慢道，近乎呓语般又说了一句，“我以前跟你说过，郁文杯复赛是一场文学之旅。我一直想借着这个机会逃离一下，但最终也没有成功。”

我想去远方，去没有天花板的地方，关山重洋，无边的原野。

让我暂时不用想，做不出的数学题、写不完的练习卷，令人窒息的家庭关系，和不想面对的、被撕破的谎言。

“那我们私奔吧。”对面轻轻道。

“啊？”俞梦出神，没有听清。

“我说，我们去私奔吧！”沈岐黄一字一句道，“去上海滩，没有开玩笑。”

“去逃离，去你想要的，没有天花板的地方。”

受俞鸣影响，俞梦小时候经常听一些九十年代的粤语歌，看那时候的电影。

很巧的是，那个年代也被称为华语乐坛和影坛的“黄金时代”。

有一部刘德华和吴倩莲主演的电影，叫《天若有情》。其中有一个载入影史的镜头，华仔为JOJO砸了婚纱店，穿着洁白婚纱的JOJO坐在华仔的摩托车后座上亡命天涯。

很少有看过电影的女生不对那个镜头印象深刻的吧，当时整个亚洲的女生都想嫁刘德华，私奔也行。

追梦人无奈地奔向生活、爱情与人生的尽头。

俞梦小时候只关注到华仔很帅，但越长大越觉得JOJO可怜。即使在影片中两人都真挚地爱着对方，JOJO对华仔的爱更是于万难中烧得猛烈。

JOJO为了跟华仔在一起，付出的只会比华仔更多。

就像俞梦跟思嘉说过的一样，这个世界对女生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事情不论怎么样都是女生吃亏，女生的试错成本高多了。

但在泪眼朦胧地听到沈岐黄跟她说“我们私奔吧，去上海滩”的时候，俞梦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JOJO，想起了自己觉得鄙夷的事情。

有一瞬间，俞梦理解了JOJO。

就像她自己，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这条歧途。

*

川中期末考之后还会上一段时间的课，将近春节才放寒假。一般来说，期末考一结束，大家的思想状态都会放松很多。

打球的开始踩点上晚自习，偷偷看课外书的看课外书，教室内外都弥漫着要过年的幸福空气。

毕竟紧绷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了，忙里偷闲一会儿也很正常。只有竞赛班那群不要命的还能在考完以后接着高强度训练。

俞梦拿着三百多名的成绩单，心里毫无波澜。其他科目正常发挥，数学考得意料之中的差。从期中考以后她的状态就不对了，加上上次的事情，她甚至想过故意交白卷刺激一下孟女士。

俞梦和沈岐黄决定“逃离”偷袭上海滩的日子，正是在考试结束后这段时间的一个回家周。

俞梦和孟女士说，自己要留校，趁这段这两天把多余没做的数学题补一下。

“你打小就这样，没看见结果就不会努力。”孟女士“哼”了一声，挖苦打击了几句，最后同意了。

“我跟你爸正好这个周末也有事情，要去外地谈点事。星星送去外公家了，你要回家的话我也没空管你，你在学校待着吧。”她说。

俞梦心里苦笑了一下，之后又安慰自己这是很好的机会，逃离这件事基本不会被发现了。

沈岐黄呢，留守儿童没人管。平时回家周，他也经常到徐嘉誉家去，只用跟奶奶说了留校就行。

上次做决定的时候，就偷偷把手机关机带进了川中。往返的高铁票也都已经买好，川中医务室定期的核酸检测为他们提供了绿码的便利，两个人将精确地掐准川中20个小时的假，周日下午出现在川中门口。

他们拥有二十个小时的逃离时间。

俞梦刻意在宿舍里就把川中的冬大袍给换了，她怕走在外面被人认出来。

这张脸倒是其次，川中冬大袍辨识度太高了，说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

沈岐黄更甚，一身黑，离开川中校门就戴了副骚包的墨镜，把俞梦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提醒他：

“大哥，这是冬天唉，你活在什么季节呢？”

“冬天的太阳也是很好的，”他倒不在乎，“啧”了一声，觉得自己很帅：“走，哥带你勇闯上海滩。”

人生海海

安川到上海, 最快的高铁需要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跨越了灰暗的街道、崎岖的山岭、入海的长江，最终平原入海, 直至繁华尽头。

因为玲珑小姑，俞梦来上海的次数还t是蛮多的。但这次, 竟然有种无名的惶恐。

那种, 第一次来上海的惶恐。

年轻的她对上海的印象, 总结成一个词，就是“人海”。她用走出车站的感觉来描述安川县城跟上海的不同：安川车站总共就两层, 指示牌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 迎面遇到安川人就有一种打哈欠的心安理得感；而虹桥, 什么时候抬头都有指示牌, 嘈杂的人声混合着行李箱的轱辘声从你身边挤过去，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匆，打个哈欠都神经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