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丞相绝非绿茶(159)

离开京城第五日，上元节, 他在入夜前赶到一家客栈, 进门前被门槛绊了一下，店主表示歉意, 送了他一碗元宵。

当夜，谢异书做了一个梦。

梦醒之后, 他盯着早已翻过去一日的黄历，再也没能睡下去。

上元节后五日, 他又在某座银装素裹的山上做了第二个梦，梦醒之后，一块雪砸到了他的头上，他循着梦境，在山顶堆了两个雪人, 走了。

他走得越来越远，心却似乎越来越近，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埋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蜘蛛网, 被顾子言挤占的整个童年，数不清的记忆以梦境的形式呈现。

绵密交织, 成了一缕缕清晰的脉络。

离开京城的第十五日，午后，他在茶馆里打了一个盹，茶博士摇醒他时，差点把他梦中的世界摇散架。

茶馆里人来来往往，喝一口热茶便各奔东西，谢异书盯着屋外沙沙作响的竹林，恍然想起方才那一场梦。

原来，当他十多岁，第一次察觉到顾子言变得冷硬要强之时，他还偷偷哭过。

他找父皇哭，父皇没时间哄他，他找母后哭，母后的牌位没办法哄他，他又去找太子殿下哭，太子殿下正在练剑，用太子服擦掉他的眼泪：“哭什么哭，吵得要死，老远就听见了。”

谢异书哭得惨烈，把殿门通通关上：“哥哥，祭酒今日批评了我，他说我的字写得比猪还难看。”

谢之重握拳：“虽然祭酒该死，但你就为这么点破事哭？”

谢异书摇头：“没有，我不在乎祭酒。但是阿言和祭酒说，不能拿我的字和猪比，因为这样不客观。我本来还以为阿言是为我出头，但高翔和宋裕他们都说，阿言是说我的字不配和猪比。”

谢之重抓住一个蒲团：“他说得也没错，你那烂字儿确实该练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用脚抠出来的，来，坐这儿哭。”

谢异书听话地坐下，盯着在一旁练习剑术的谢之重，一双透亮的眼睛包着泪：“阿言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谢之重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和他关系好吗，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谢异书眼泪汪汪，忍住了羞耻心，老实巴交道：“我不敢，我前几日去他家找他玩，他都不见我，我在学堂里送他御膳房做的点心，也都被他拒绝掉了。”

谢之重的剑戳在了木头人身上：“他这么不知好歹？！”

谢异书更难过了：“还有，前段时日国子监的骑射比赛，阿言拿了第一，祭酒让我去给他簪花，我没站稳，嘴巴不小心和他碰了一下，他好像很生气，我看他都恶心得发抖了，那朵花，他连半日都没戴够，就丢到了抽屉里，呜呜呜呜呜他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谢之重终于丢了剑，揉了揉谢异书的包子脸：“你亲了顾子言一口？？？太可恶了！”

谢异书仰头：“哥哥也觉得我可恶吗？”

没两年就要及冠的谢之重绝对不能允许自家弟弟被如此欺负，于是狠狠掐了谢异书的脸一把：“谢异书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的小霸王气质呢，你现在为这么一个男人哭，以后还不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你过来，我教你怎么治他。”

谢之重的建议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对你有多冷，你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谢异书觉得，谢之重说得有理。

于是他也开始装冷淡，顾子言不主动和他说话？好，他也不主动和顾子言说话。

顾子言不主动找他玩？很好，他去找其他人玩。

顾子言讨厌他？特别好，那他就更加讨厌顾子言。

谢异书越演，就越发投入，两人一人犟一口牛气，最后发展到半点交集也无。

他贵为皇子，生活里的花红柳绿多了去了，乱花世界迷人眼，忘掉顾子言，其实也就是很短的事儿。

昨日下过一场雨，今日天穹碧蓝如洗，谢异书一边喝茶，一边盯着老天爷犯嘀咕：“怎么总想起这些往事？顾子言怕是早把这些事情忘光了，说起来也没人信，哎……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他喝过茶结过账，正要离开时，偶然听得了一点舌根：

“要变天了。”

“我就知道，咱们陛下绝对是英明神武之辈，这次把世家那群过街老鼠一锅端了，着实是大快人心！”

“太绝了！据说陛下早就知道乌西那边的事儿，那什么阿巴衣公主，根本不是吙达的公主，这就是陛下给丁幕厚那伙人设的套，就等着他们往里钻呢，这群大臣也是真的蠢，他们祖上都是功臣，他们就算杀人放火陛下都不能拿他们怎么办，但独独这么一条造反，就能把他们全歼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这群人真是被猪油蒙了心？造个反怎么还能被陛下当场抓住？怕不是出了二五仔吧哈哈哈哈哈哈。”

“咱们陛下是真的狠，下令诛九族，这些钟鸣鼎食之家，一个都跑不掉。还有乌西那边，陛下已经派人去召回霍明月了，我看，这一次，朝廷真是要大洗牌了，要不咱们明年也去考科举吧，说不准，还能捞个官当当呢！”

人群逐渐聚拢来，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消息灵通，谢异书对皇兄的“英明神武”也很感兴趣，但更感兴趣的……另有一事。

他重新杵了回去：“这位大哥可真是见多识广，小弟有一事想问，这次世家落马，顾相想必是功不可没，陛下给了他些什么赏赐？”

………………

人群寂静一瞬，突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谢异书有些尴尬地挠了一下眼角：“有这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