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116)

她回过头看了看睡得正熟的程佑君，轻轻端起他的电脑，做贼一般开始翻阅儿子的所有电子邮件。

十几秒钟后，她拿着鼠标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她的心脏骤然被丢入了冰窖。

她颤抖着手，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程佑君，在须臾之间做了一个决定。

她执起鼠标，不大熟练地在电脑上打下了一行字：“不要再发邮件了，我马上要订婚了。我们彻底没有可能了。”

她的手颤颤巍巍，心头战战兢兢。

“咔——”

鼠标发出清脆一声响，却没有叫醒睡梦中的程佑君。

邮件成功地投递，杜玉秋将床头桌上所有东西恢复原样，还不忘把发件箱的消息删除干净。

人真正做出一个决定，往往只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可就是这样短短须臾，总能够决定自己甚至别人的一生。

因为酒精和这封信，程佑君难得享受了一夜的安眠。

他对现世中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难得甜美的梦里，还有楚格一记轻轻的吻。

杜玉秋悄悄关上门，站在门口平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

她回过头，望着儿子的房门，眼神坚定而饱含了爱。

她的儿子，距离他的完美人生又要近一步了。

一周后，恰是大年三十。

大年夜这日子，唯有一件事最重要，那便是年夜饭。

因为这一年算得上优异的工作成绩，程佑君收了个大到离谱的红包。程鸿文显然非常高兴，非常为自己的小儿子骄傲。这一年与程家人的日日相处，程佑君多多少少也对这些人生出了些情感，不再像前两年那样生疏。加之程佑君在集团中的成绩肉眼可见，那些对他嗤之以鼻的人此时都很难骨头可挑剔了。

而对程佑君而言，今天的快乐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这是个周六。

年夜饭毕，一大家子各奔东西。杜玉秋和程鸿文一块儿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程佑君拿着平板电脑反复刷新着自己的电子邮箱。

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着二十点。

可惜，手机并没有按时亮起，他并没有迎接到一周中最快乐的片刻——每一周，都是此刻到的，它已经雷打不动出现一年多了。

这是第一次断信。

鞭炮早被禁止好些年了，程鸿文感叹着年味淡了。

程佑君的脸色骤然惨白，木然地坐着。

年味重不重，他已毫不在乎。

他竭尽全力屏着自己的耐心等到了大年初七——那是农历年的第一个周六。

晚上八点，他依旧怀揣着所有深切期盼等着信。

可依然没有。

杜玉秋端着切好的水果上楼，他正对着邮箱发呆。

杜玉秋心虚道：“……小君，吃点水果吧。”

程佑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半晌不啃声，自然也不曾发现母亲的异样。

知悉原因的杜玉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在等邮件么？怎么妈上楼到现在……你都一直盯着这邮箱看啊？”

程佑君回过神来，赶忙把电脑窗口关了，随口糊弄：“哦……在等一封合同草案。比较重要，春节假上来就要签的。”

杜玉秋心里微微忐忑，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那头的人一定是收到了自己发的那条消息，打算不再给儿子发那些消息了。按照儿子的表现看，他已经如自己所愿，没有再来打扰儿子的生活。

至于儿子的心情——不免会低落，她能理解。

但对这种事情而言，时间始终是最好的良药。时间会抹平一切。

以后，她的小君会有新的伴侣，有新的朋友。公司有那么多大事小事要忙，他总不会因为收不到一个人的邮件就真的如何吧？

阵痛而已，过去就好。

程佑君在母亲的盛情推荐下，吃了一块哈密瓜。

哈密瓜的汁水极其充沛，一口咬下便知是新鲜货——程佑君吃来却甜得有些发苦。

杜玉秋笑着解释：“这哈密瓜是你爸一个朋友专门送来的。还有三个，味道还不错吧？”

“嗯，很好吃。”说出来的和想说的南辕北辙，听起来却真诚得要命。

杜玉秋离开了。

程佑君呆呆坐在床前，直到凌晨两点多。

他不死心地又一次打开自己的邮箱，依然杳无音信。

程佑君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阴森森又诡异的感觉，他的全身仿佛被冰水浇灌了一遍，霎时就要滴血成冰——他觉得自己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深渊，这道深渊没有任何道理地对他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身前是滚滚尘世。这一年里，这尘世勉强用一周一封的邮件牵引住他生的意志。

而在这维系他们联系的信件断掉的一刻，他的脑海中也跟着生出了分崩离析的想法。

他沉溺在这裂缝里，越想越觉得可怕。

终于，心底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开始安慰起他来——

别想太多，只是一次而已。

也许他只是太忙了。

深渊

程佑君像极了一株烂了根的绿植——也许看上去还算郁郁葱葱，内里却一点点在被啮噬。外表的苍翠因为精心的装点还在勉强维持体面，可内里空虚痛苦却泛滥成灾，一点点在吞噬他所有完好无损的根茎叶。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量变成为质变，他强撑起的自己就彻底崩塌了。

他的身边唯一看出了点端倪的是韩沂。

她着急送一份文件让程佑君签名，可敲了三分钟的办公室的门都未得到回应——可她分明记得，二十多分钟前，自己看着程佑君走进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