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130)

杜玉秋没有如愿地得到肯定的答案。

程佑君彻底愣住，心口狠狠地绞痛起来。

虽然对这件事情有过几分猜测，但母亲亲口承认的瞬间，他还是觉得自己一直坚持的什么东西碎裂了。

他似乎听到自己心脏哐啷当的脆响，可却只响彻在他的世界。

人类的悲喜从不相通，相同的脱氧核苷酸也不能引起什么共鸣。

就像五年了，他对亲生父亲始终都隔着一层疏离不敢全然依赖。就像二十多年了，杜玉秋依然会将自己认为的好强加于他身——从始至终，他们谁也没觉得自己错了。

可见血缘这玩意儿，感天动地时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说到底也不过是生物为繁衍而形成的脱氧核苷酸罢了。

人在呱呱坠地的一瞬间，便已经是个独立的个体，即便拥有血缘亲情的母女父子、即便是拥有相同遗传信息的同卵双胞胎，也已再不能毫无间隔地传递想法与价值。人总因血缘亲情而互相牵挂互相爱着，所以觉得它美好，觉得他值得世间所有赞美之语；可人也总因血缘亲情而被迫选择原谅自己不能接受的，妥协自己不想妥协的。

可是，一个人的妥协总有极限啊，一个人能够承受的打击总有极限啊。

程佑君仿佛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亲生母亲，脑子里在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原来我真的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啊”。

他胸口疼得仿佛被刺了好几根针，眼神也透着一股灰色的绝望，不见一点光芒。

“……妈，还好我当时没选择让你来救我。”

杜玉秋的嘴唇颤了颤，看着儿子这样子，她有些害怕。

“妈，我的咨询师不止一次告诉我，说你这样的病，没有身边人的支持怎么撑得下去？”程佑君哽咽着从喉咙挤出这些话，“可你看我还是缓过来了……妈，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强大？是不是觉得我不愧是个心理学高材生，不可能有什么问题？或者……你是不是偶尔想起这些还会觉得我很没用？明明是因为我自己喜欢男人，却还能自己把自己整到抑郁？”

“妈，那半年我过得很痛苦，无法描述地痛苦。我几乎没法做任何事情，每天都只能思考怎么去死。可是我还是渐渐好起来了。您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偶尔还能有个念头，活着回到临川，我还能见他一面。”他再不顾及母亲是否心疼，直白地描述起那段时间他所有的痛苦，“你是不是觉得，没他在我身边我也撑下来了，关他什么事？可是对不起，虽然我无法和他联络无法见他，我却是因为他才勉强支撑过那段时间的。”

“……我一直不敢跟您说这些，因为很多年前您就说过要我小心些，别被爸知道了。”

“我一直在很努力地让您满意——因为您说您是为我而活着。”

“我甚至很绝望地知道……知道你不是为了给我压力让我妥协，你是真的，是真的为了我活而着。我爱您，我也希望您可以好好活着，有好的生活，每天都很开心。”

“可是妈，我尽力了。我还是得跟您说一句抱歉……以前您提的要求我都可以办得到。让我认回父亲，让我放弃我喜欢的事业……甚至后来让我和他分开都可以，虽然很折磨但是我办得到。只是您总要我别再惦记他，这一点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很抱歉妈，这点上——我是真的没法控制我自己。我不知道您当年是不是真的想过去死，但不记得他，我可能早就死了。”

“对不起妈，我不想再撒谎了，我连哄你都没法哄。”

“在你们的眼里，我注定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说完这些话，他重新转过身向院子外走去。

“走吧妈，去我那住一晚吧。”

杜玉秋呆愣愣地听他说完，似犹豫了一小会儿，又低声道：“去隔壁酒店开个房间吧，我有点累，不想再走，想早点休息。”

程佑君没有拒绝，而是依她所言向小区边的酒店走去。

记忆碎片

夜幕深沉，高档小区里安静得几乎死寂。

母子俩很默契地不说话，一前一后朝着4酒店走去。杜玉秋简单伸手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始终不忘保持着自己的体面。

程佑君也一路腰杆笔直。开房间，办手续，一切井井有条。

母子俩各自走进了房间。

程佑君方才强撑起来的冷静自持瞬间烟消云散。

他靠着门，整个人失去控制一般开始颤抖。

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他终于觉得好些了。

他从上一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想着自己该怎么告诉楚格自己当前的处境——他还惦记着和楚格的那个约会——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大概不能随心所欲心动了。

一想起当前的处境，他的大脑似又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下了晚上家中上演的一幕幕，还有杜玉秋与他说的一席几乎荒谬的话。

他还没想好今后该怎办，也不知今天这场戏最终会是个什么走向。

若说在此之前，他的未来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那现在，他望向未来所见，便是一片混沌——或许鱼死网破，或许谁彻底妥协，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该怎么同楚格解释？

正烦恼，门铃响了起来，他费劲地站起来看了看门外——是杜玉秋。

不知怎么，她看起来十分局促不安，不像是因为方才的事，更像是她做了什么事，怕被自己知晓。

程佑君思索的间隙，杜玉秋又敲了敲门：“小君，妈吩咐服务员做了些吃的，咱们一块儿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