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188)
因为秋日有丰收,有四海的安定,还有触手可及的月亮。
只是正这么溺在情潮中想着,门外有侍从小心翼翼来报,称有急报呈上。
鸿蒙一瞬皱眉。
“去忙吧。”良宵克制着,在鸿蒙眉心落去一吻,抱鸿蒙起身,为鸿蒙拢上了衣袍,暂且放过了鸿蒙。
鸿蒙开门接报,当场拆开,映入眼帘的只有简单几个字——
顾云长,暴毙。
悲鸣
鸿蒙当日就动身去往了冰都。
连日的奔波里,良宵一直都陪着鸿蒙。等他们抵达冰都的时候,原本身处北荒的许公已先一步赶到。
彼时的良宵并未敛去身形,他与顾云长在游呼小镇的时候沾了点尘缘,故而想好好送他一程。
那时顾云长的尸身已置于棺中,而年幼的天真正趴在棺材跟前用小手掀着顾云长的眼皮,一直说:“醒醒,醒醒,天亮了……”
棺材里的顾云长面色青灰,双颊凹陷,嘴唇乌黑,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已完全没有了任何生气。
许公见天真如此,叹了口气,说:“自打顾兄走了,这孩子就不吃不喝,一直在棺旁守着,哪儿也不肯去。我们强行带他离开,他就号啕不止,像是要哭死过去……唉!”
良宵闻言将天真抱起,结果天真搂住良宵的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道:“不好,不好,他不好……”
顾云长是在查验新修好的浮桥时,掉进了那条宽阔的冰河里。
自打东荒冰雪消融,雪水漫过了那条河,河里的水晶鱼因为逐热,啃烂了沐有日光的浮桥。
故而退水以后,顾云长着人将浮桥重修,收工查验的时候,他脚步趔趄,一头从浮桥上栽了下去。
但他不是被淹死的,而是在落水的一瞬因为旧疾暴毙,所以他的身体在冰冷的河水中迅速失温,喜欢逐热的水晶鱼才没有将他的肉身完全啃食。
天真如今又长大了一些,他会讲话,可也只会讲这么简单的几句。良宵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轻抚他头顶。
也许是因为良宵的悲悯之心叫他曾为天真开过一点智慧,天真的哭声很快止了,只是眼泪依旧“叭嗒”“叭嗒”地掉着,洇湿了良宵的肩头。
顾云长今日就要下葬,鸿蒙给天真抹了把眼泪,沿着棺椁转了一圈,把拟好却未发出的诏书放进了顾云长的怀里,扶棺道:“是我晚了一步。”
鸿蒙满是遗憾。
良宵抱着天真行到了鸿蒙身旁,拍了拍他扶在棺上的手。
鸿蒙没再言语,反手将良宵的手攥进掌心握了握。
他们的动作自然而亲密,一旁的许公看在眼里却并不怎么意外,他了然地捋了下山羊胡将目光移开,轻声提醒。
“陛下,下葬的时辰到了。”
鸿蒙点点头,亲自为顾云长盖棺。
出殡之时,满城百姓皆来相送。
等顾云长入土为安,那条宽阔的冰河边就隆起了一座崭新的坟茔。
鸿蒙同良宵领着天真在他坟前静默许久,然后去冰都城内外转了一圈。
冰都受灾以后,顾云长高筑城墙,又在墙外挖了深壕将漫来的雪水引进其中,反而给冰都城外造了一条护城河。
修筑城墙的时候,顾云长亲自参与了修建,挖壕的时候他也是带头去挖。
当时鱼患未除,顾云长的腿常被群鱼啃得到处是伤,然而顾云长从未退却。
他抱着不死不休的决心。
天真开了智慧,却不知他懂不懂得生死相隔,毕竟他那么年幼。可是自打顾云长下葬,他就再也没有哭过。
他举起一双小手,一边牵着鸿蒙,一边牵着良宵,带着他们去了顾云长的住处。
顾云长在哪儿都清贫,住的屋子里除却床榻,只有案牍上堆积如山,别的什么也没有。
鸿蒙走近案牍,翻看他生前书写过的纸张,皆能看见斑斑血迹。
想来顾云长旧疾反复,常常咳出血来。
鸿蒙微微叹气。
与此同时,年幼的天真拉着良宵去了床榻旁,着急地拍着床板。
良宵掀起床板来,就看见了天真还是奴隶时,在奴坑外头用来敲敲打打的那个铜锣。
天真又一次把它挂在了脖子上,任良宵怎么哄也不肯拿下来。
那日鸿蒙同良宵带着天真离开了冰都,天真则是抱着自己的铜锣,从顾云长生前的住处一路敲出了冰都城外。
他全程没有掉过一滴泪,也没有笑过。
他又不会说话了。
鸿蒙的目的地是西荒山,但行到龙门关的时候,鸿蒙做了停留。
一整个夏日,狼嗥只在龙门关的要道疏通之时给鸿蒙来过一封信,往后就再也没有递来过消息。常是鸿蒙奔走巡查之时,才能在行经龙门关的时候见上狼嗥一面。
西荒山有卡布守着,他在死守大漠防线的日子里,从未向狼嗥寻求过支援,故而狼嗥就一直守在龙门关。
鸿蒙抵达龙门关时天已近黄昏,狼嗥是从西峰顶的一个石窟中跑下来迎接鸿蒙的。
“大哥!”狼嗥喜出望外,一口气从峰顶跑到了关口,“你怎么来了?”他一边问着话,一边在鸿蒙面前停下,只是可能止步太急,狼嗥脚腕一软,差点没站稳。
“来看看你。”鸿蒙说着抬手将狼嗥扶住,等狼嗥站稳了,就朝着行在后头的良宵看去。
龙门的关口是一个窄长的甬道,那时良宵领着天真刚从龙门关的关口行进来,他冲狼嗥微微点头,又朝山顶的那个石窟看去了一眼——那里曾是白龙的龙巢,良宵曾听白龙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