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192)
很快,房屋垮塌,院墙倒落,方才还亮着灯火的人家转眼就变成一堆废墟。
良宵闻言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兔女,朝远处空旷的安全地一指,沉着道:“你先护着青羊母子去那边!”
“嗯!”兔女红着眼睛,抱着孩子、扶着青羊点头就走,良宵则是直接去往了顾云长之前的住处。
顾云长之前主理西荒山的贸易,他为方便,选的院子靠近西荒山的山脚。然而此刻,这间院落已随着西荒山的崩裂而坍塌。
良宵悬着一颗心,乘着一缕月光转瞬就来到了那间院落。
昔□□仄窄小的院子被断椽残瓦覆盖,脚下大地还在震颤。
良宵在废墟中呼喊着天真的名字,将院中的废墟用月光寸寸掀开,终于在一堆断裂的椽梁中看见了一只紧紧抓着铜锣的小手。
“天真?”
良宵轻唤着走近,差点没勇气将那些堆在一起的椽梁挪开。
“天真……”
良宵声音颤抖,将数缕月光沿着那只小手探进去,为小手的主人撑起一方天地,很快俯身将他抱了出来。
然而,年幼的天真已经死了。
曙光
良宵抱着天真的尸体真是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那片坍塌的院落中走出来的。
天真至死都紧紧抓着他的铜锣没有松手,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就同以往睡着了一般神情平静。
他还是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只是身上和脸上布满了灰尘,他的铜锣也脏了。
良宵在无尽的自责中垂头走着,却是才出院落就撞上了萌野。
良宵没心情,抱着天真绕过了他。
“月神肆无忌惮介入人间的因果,对这个结果满意吗?”萌野幽魂一样飘过来,指着天真的尸体,又一次拦在了良宵的面前。
良宵抬眸看他一眼,擦去了天真满脸的灰尘,说:“让开。”
“呵~”
萌野冷笑,目光落向良宵的怀里,怪声怪气道:
“本来按这孩子原先的命数,最后是在无知蒙昧中随着收养他的人绝食而亡,可偏因月神心生怜悯为他开智,又在这几日悉心照料,才叫他在离别的痛苦中又被活活砸死。虽说他死期不变,却是承受了许多本不该承受的痛苦。月神,你说……于他而言,拥有一点心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一瞬,良宵眼间酸涩,一滴含着月光的泪水忽然垂落,滴在了天真的面庞上。
那是月亮上的神明第一次落泪。
萌野一怔,竟也找补起来,“我只是来收他魂魄,顺便告诉你一声……”
“是吗?”良宵把天真身上的灰尘也拂去,抬眼看着萌野,“倒是叫阎罗费心了。”
“客气。”萌野说着,进了顾云长生前的院落,去收天真的魂魄了。
良宵头也不回地说:“我劝阎罗还是收敛一点为好。”
自打萌野上次在沼泽地受了天罚,他痊愈以后不止收魂,还会将亡魂没土的尸身炼化以增修为。
鸿蒙上次率军行进西荒大漠的时候,萌野其实常常出现。
白日鸿蒙于大漠腹地带着人马在淖尔喀制造的风暴里同妫沛公主的人马厮杀,萌野就趁夜将战死的将士尸身没入黄沙,统统拿去增修。
当时良宵借着月光看见过许多次,但死人的事到底不归良宵管,良宵便没有插手。
朗国遭受天灾的这几个月,良宵随着月光到处奔走,也撞见过搜寻尸身的萌野许多次,只是那时的良宵忙着滋养大地万物,没空理会他。
不料今夜,萌野又出现了。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月神。”
萌野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不见天光久了,越发惨白,他一张嘴鲜红无比,吐出的言语是真带着怨气,他说:
“本来天灾人祸,前几个月该是饿殍遍野,可因为月神的介入,我辛辛苦苦巡遍天南海北也没找到几副枉死的尸身。还有今夜,若非月神逆天而为,提前泄露天机,此地这会儿就是遍地的亡魂和尸体,我也就不必只领这么一个光会敲锣的臭小鬼回去。”
萌野在言语间已唤出了天真的魂魄,然而天真却不跟他走,而是摇摇晃晃跑到了良宵跟前,嘻嘻笑着抱住了良宵的腿。
那一瞬,良宵垂下头,银色的瞳仁就又一次浮上了水光。
天真的亡魂还是不会说话,但他着急地张着嘴巴,冲良宵比了几次口型,然后向着东边跑走了。
萌野看着天真的亡魂远去,感慨道:
“真是搞不明白,怎么宁做孤魂野鬼也不肯被我度化,非要去找那个病鬼。月神,你说他有了一点心智,是不是真将那非亲非故的人当作了自己的爹?”
萌野的原形是一根藤条,他甚至没有心,又哪里懂得人间的真情?
良宵不再理萌野,抱着天真走了。
良宵的眼眶里从没涌过那么多的泪水,因为刚刚离开的小亡魂对他说的是——
谢谢,谢谢,谢谢呀。
大地的颤动持续了许久,良宵抱着天真的尸体还没走上几步,鸿蒙就在慌张地寻找中朝着良宵飞奔了过来。
那时良宵的眼眶里还浮有泪光,鸿蒙看着良宵怀里天真微怔一瞬,抱住了良宵。
他亲吻了良宵的眼睛,同良宵额头相抵,于无言中握住了良宵的手。
“叫你担心了。”良宵将鸿蒙的手反握住,在鸿蒙唇角轻轻一吻,同鸿蒙一起走出了废墟。
明月高悬的时候,大地上的震颤终于消失。
幸免于难的人们聚在一起,遥望着各自坍塌的房屋先是一片哑然,然后很快就抱头痛哭了起来,而后又有一些发疯一般,哭喊着要冲回去拿出他们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