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223)
良宵这时已经醒来,他的银白长发自肩头垂落,又贴着桑晖的耳畔软软地滑下去,同桑晖身前的乌发在风里缱绻地缠绕在一起。
“他在何处?”桑晖将良宵冰凉的脚握了握,偏头亲吻良宵垂落的银发。
良宵回吻桑晖的发丝,说:“大漠腹地。”语罢,从桑晖背上跳下,牵着桑晖大步往前。
雅格拉族在这片苍茫的大漠生存百年,已在这黄沙之上建起了城郭。
小小的城四处落,越是靠近大漠腹地城郭越多,像是方便雅格拉族人能随时因风暴撤走,换到另一座安全的城郭去。
图鲁瓦铁了心要带着族人走出大漠,此次进军朗国,全族皆兵,在这大漠中没有落下一个族人。
每一个城郭都空无一人,每一个城郭都只剩下对月长嗥的白狼群。
它们被雅格拉族驯化多年,如今得了自由,野性更甚。
当桑晖和良宵现身经过,它们或盘踞在无人的城门口,或跳上沙墙,警惕嗅闻着,似是要随时扑上来撕咬。
桑晖有良宵做伴,心情颇好,倒也挑了个最凶悍的狼王拍了拍它的头。
等行到大漠深处,阔大的黄沙之上便赫然出现了一棵血藤树。
这树一看就是近千年的古树。
它树干粗壮,藤条繁盛,在银白月色下,立在黄沙中,通体血一般的红。
血藤树喜潮热,从来都生长在南方的高山密林中,即便在北荒也不过是勉强存活,可是如今却在这干燥的大漠腹地枝繁叶茂。
桑晖见树蹙眉。
这棵血藤树在夜里透着幽幽血光,细看藤条间又散着缕缕黑气,怎么看怎么邪性。
桑晖走近,绕树一圈仔细观瞧,发现了一颗嵌在树干里的狼牙。
那是属于狼嗥的狼牙。
桑晖目光一变,登时朝良宵看去。
良宵微微点头,行到桑晖身旁说:“他就在树中。”
八百年前,当狼嗥将胸前的狼牙插进鸿蒙咽喉之时,良宵在天罚中眼看着鸿蒙死去。
那时兔女在惊天的雷响中慌乱无措,她想救肉体凡胎的鸿蒙,可同时又雷响,她便又不管不顾,冲上去替良宵扛了两道天雷。
也正是那两道天雷,叫她以妖身成仙。
可兔女当时直接在两道雷罚中昏死了过去。
萌野那时不过一个阎罗,见不了一点日光,却在天色亮起之时,硬是顶着轰隆的天雷,在日光的炙烤下,将被劈得焦黑的兔女给拖进地下救走了。
那是萌野后来能修成大地之主的一个机缘。
那日清晨,狂风暴雪,黄沙漫天,还有响彻天地的惊雷,叫大漠的一切都很混乱,可狼嗥却如同置身事外。
他无视一切,杀死鸿蒙,用锋利的短刀割下鸿蒙的头颅,背着鸿蒙的尸身回到了月牙泉边。
在沙坡顶上,在朗国旗帜飘扬的旗杆下,狼嗥面无表情,在依旧燃烧的红色风灯下,向着自己的族人举起了鸿蒙的人头。
雅格拉族无人不欢呼雀跃。
可当狼嗥将鸿蒙的人头献祭在金绝伦树下,花费数月,以一己之力解了族人身上的诅咒,他的族人却因对鸿蒙多年的憎恨,趁机将鸿蒙的尸身偷走,喂给了专食腐肉的昏鸦。
从此,狼嗥再也没有原谅过他的族人。
他杀了所有碰过鸿蒙尸身的人,将淖尔喀曾经留下的诅咒变成一个真实的谎言,叫他本来得到自由的族人又失去自由。
雅格拉族人对此深信不疑,不敢多走出一步,永远地困在了北荒这片苍茫大漠里。
然后,狼嗥向鸿蒙活生生地献祭了自己。
悔意
狼嗥想要同鸿蒙永不分离。
他给鸿蒙下了血咒,用龙筋将鸿蒙与自己的灵魂紧紧捆束。
那是带有反噬的恶咒。
缠绕在狼嗥双腿上的血藤因为狼嗥对鸿蒙的献祭肆意生长,缠绕交织,生生绞没了狼嗥的肉身,长成了大漠唯一一棵繁茂的血藤树。
然而鸿蒙宁肯魂碎也不愿留下,狼嗥到头来困住的只有他自己。
良宵手一挥,血藤树的树干在银色月光中变得透亮,现出了狼嗥的身形。
八百年已过,狼嗥容颜不改,还是十八岁时的模样。
他的头发像年少时那般用短刀削短,还是显得毛毛躁躁,身上穿的是大婚那日的喜服。
狼嗥曾穿着这身喜服拥抱过鸿蒙,那上头上沾过鸿蒙的血,也染有过鸿蒙的体温。
这些都是很久远的过往。
桑晖朝树干走近一步,只是静静看着。
彼时的狼嗥胸膛微微起伏,尚有呼吸。
他睁着眼,目光却空洞,似是茫然看向树外,又像是出神遥望着远方。
缭绕的黑雾笼在他的周身,血藤树吸尽他身上所有血色,他苍白的脸在月光下透着沉沉暮气,再也不是曾经张扬桀骜的少年郎。
他活着,却如同死去。
桑晖看着看着,眉头不由皱起。
良宵朝树内的狼嗥看去一眼,轻抚桑晖的眉头开口解释。
“许多的机缘巧合,叫他修成了不死身。”
八百年前,狼嗥因爱成魔,献祭鸿蒙。
在吞肉嗜血的两根血藤间,白龙的龙筋守护了狼嗥的肉身。
曾戴在狼嗥脖子上的狼牙有着鸿蒙亲手拴上的红绳,那红绳是白龙曾经吐出的一丝龙息,故而这龙息带着白龙的意识,在狼嗥气绝身亡的时候护住了狼嗥的肉身和最后一点微弱的呼吸。
鸿蒙魂碎之时,狼嗥也曾毅然决然地随着鸿蒙魂碎,但在白龙龙筋的守护下,狼嗥碎裂的魂魄倒也留住了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