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232)
“难道他值得称赞?”桑晖弹了弹兔女长长的耳朵,跳下了魂鸦的背,去度他的亡魂。
这世上,不是只有胜者才值得歌颂。
龙门关尸首遍地,多的是无名的英雄。
桑晖度亡魂,敛忠骨,体会他们生前的悲喜,承受他们死时的痛苦,最后落回了西峰顶上。
魂鸦已叼着凝结的魂珠返回了阴阳谷,桑晖清楚的知道,他的魂树上只差两颗魂珠,他便可修得圆满。
他在等。
夜色苍茫,北风呼啸。
青君在朗平川死后冲上去迎接了他的将军,朗平川怔了许久,差点没敢认面目全非的青君。
他们一个提着自己长长的舌头,一个虚抱着自己被砍掉的头颅,隔着一步的距离,相顾无言。
桑晖立于不远处,没有打扰催促。
不多久,怒吼的风声里传来了朵儿哈的声音——
“拓木措,你想不想称帝?如果你也想的话,可以和阿姐竞争,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让阿爸来裁决!”
风声里,图鲁瓦哈哈大笑,“阿爸会很公平。”
金时昌却许久都没有声音。
桑晖还以为他不会再开言,哪知金时昌像是疲倦极了,声音极轻地说:
“阿姐,我如今只想去到西荒山,种一棵柿子树,守上一辈子……”
兔女这时正无聊地蹲在桑晖脚边,听见这话实在是不解。
“我不懂,我真的搞不懂!他不是讨厌吕文华还扔了人家送的柿子吗?怎么又要去种柿子树?”
彼时边都城里头灯火连成一片,走出大漠的雅格拉族开始庆祝狂欢。
桑晖抬头望月,心里想的全是他的月亮。
这世上的爱恨,当局抑或旁观,谁能真正说得清楚?
桑晖不语,拍了拍兔女的头。
兔女耳朵耷拉着,手撑着脑袋茫然望向远方,喃喃道:“我以前觉得做只兔子好没意思,后来做了妖,成了妖仙,还以为自己会懂得许多。可是日子久了,我发现人很难懂,人心更难懂,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不如做回一只兔子,什么也不明白得好呢!”
桑晖嘴角一弯,垂眸看向她。
“那不如我现在就将你打回原形?”
兔女一下子蹦了起来,摇头道:“我可舍不得神主!”
日落月升铜锣响彻,鬼王这时领着天真来收恶鬼。
他同桑晖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最先收走了冯万里。
青君等到了想等的人,在天真的铜锣声中回神,终于肯心甘情愿地离开人世间。
他曾在阴阳谷向鬼王追问过朗平川,鬼王当时回答得模棱两可,说若是此人,只怕要再等上一等。
青君还以为要等一生,却不料只等了数日。
青君微微叹气,看着忙碌的鬼王冲他笑笑道了谢,带着朗平川去到了桑晖跟前。
夜黑风高,他一个长舌吊死鬼领着一个抱着自己头颅的断头鬼突然飘来,冷不丁地吓了兔女一跳。
兔女搓了搓胳膊,跳到了刚刚送魂珠返回的魂鸦背上,嫌弃道:“你俩真是瘆得慌!”话这么说,眼眶却红了。
这些日子她常同青君玩闹,知道青君要走,心里头不舍得。
桑晖明白,由她躲在魂鸦背上,问青君:“肯走了?”
“嗯!”青君点头,虚握住了朗平川的手。
也不知道方才他同朗平川都说了什么,总之那无头鬼抱在臂弯里的头颅满眼崇拜,突然就冲桑晖开口:“祖宗陛下好。”
“……”桑晖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住脾气,差点不想点头回应。
青君挠挠头蛮不好意思,伸手捂住了朗平川臂弯里的那张嘴,诚恳道:“辛苦度魂使送我俩一程了。”
西荒山风大,桑晖的黑袍在风里飘扬,他的神情看不出悲喜,只微一点头,便如同以往那般引度了面前的亡魂。
只是在青君化成魂珠之时,度魂八百年的度魂使,头一次对他引度的亡魂说:“好走。”
那时,兔女在魂鸦的背上呜呜哭了出来。
桑晖很平静,同不远处的鬼王点头作别,在天真的铜锣声中带着两颗新结的魂珠往阴阳谷返回。
青君头一次被桑晖带回阴阳谷的时候,他曾在魂鸦的背上俯瞰了朗国的山河。
如今山河破碎,江山易主,少年君主成了桑晖手里一颗金色的魂珠。
他在桑晖度他之时,很是郑重地说过两句话。
第一句,他说:老祖宗,抱歉。
第二句,他说:度魂使,谢谢。
十六岁的少年君王,至死都觉得亡国之责在自己,他对桑晖这个开国君主深感抱歉,也对桑晖这个度魂使的收留和照顾很是感激。
桑晖身故多年,诸事皆已看淡,他无欲无求,在良宵出现前,甚至已对世间一切深感厌倦。
如今乘在魂鸦背上看着人间大山大水,桑晖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生前的爱恨情、仇纷争往事已是过眼云烟,只有揽在怀里的月光是他唯一的惦念。
桑晖归心似箭,只想尽快回到他的月亮身边。
乌泱泱的魂鸦连成一片,从未飞得这般快过。
因为桑晖以前无论外出还是归去,都不抱期待,也没有期待。
如今他私藏月亮,只是想起良宵都会笑。
兔女骑在魂鸦背上哭了老半天,差点被疾飞的魂鸦甩下去,见桑晖无端翘起嘴角,又抽噎了起来。
“可恶!你知不知道,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突然笑起来,真的很瘆人啊?”
桑晖挑挑眉,看了眼手里的两颗魂珠,这才想起来把一双猩红的眼睛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