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233)
阴阳谷是一个死生交界之地,是一处隐于天地的秘处。桑晖在期待中返回,等待他的却只有轰隆隆的雷响。
兔女实实在在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她在魂鸦背上吓得化了原形,却在回过神以后毫不犹豫地就往阴阳谷中的那棵魂树飞奔而去。
桑晖的心直往下沉。
他比兔女还要快,不等魂鸦飞落,直接冲向了良宵。
彼时的良宵挥洒出大片月光罩住了整个阴阳谷,他顶着天雷护着那棵魂树,见桑晖飞奔而来,忙道:“快将魂珠送上魂树!”
这天雷声即便时隔八百年,桑晖也无比熟悉,他于良宵在这样的雷声里已有过两次生死离别。
那是天罚特有的刑雷。
开天辟地一般,令山河震颤,大地崩裂。
桑晖在良宵的言语间毫不犹豫,将手中最后两颗魂珠送上魂树的同时,也将良宵揽进了臂弯。
桑晖离开前明明已将阴阳谷封死,可天雷落下,桑晖竟毫无察觉。
它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地来了。
良宵不知独自支撑了多久,此刻面色苍白,冷汗几乎浸透了他的衣衫。
桑晖心疼不已,抬手先擦去了良宵满额的冷汗。他方才在惊惧之中,实在过于紧张,手不由颤抖。
良宵很快察觉,握住桑晖的手笑着安抚,“乖,我们再撑一会儿。”语罢,将月光挥洒,继续同天罚相抗。
满树魂花因魂珠结满开始逐一盛开,桑晖自不会让良宵独自面对,立即跟着出手。
兔女虽为妖仙,道行却实在太浅,她被桑晖和良宵的联手之力所冲击,在他们强势的气魄间甚至飞离不了地面,只能围着那棵魂树急得团团转。
雷声轰鸣中,良宵护在月光下的阴阳谷,静得可以听见花开。
这时,桑晖死前听到过的声音又一次遥遥响起。
那声音多年未变,明明远在天边,却似近在耳畔,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在天地间徐徐回荡:
“良宵,你违背天意,开辟出这非生非死之地,将原本该死之人藏在这阴阳交界处复生,真是胆大妄为,屡教不改!”
良宵轻笑,银发满背飘散。
他好似将世间所有的月光全都拢来了阴阳谷,照得那棵魂树金光璀璨,令桑晖不由想起了大漠里的那棵金绝伦。
良宵如今瘦削,他单薄身体顶着滚滚刑雷,将明亮的月光结成牢不可破的穹顶稳稳罩在阴阳谷的上空,依旧顶天立地。
“我这些年……”良宵看一眼桑晖,“有痛有悔,可是动凡心的是我,错也在我,但是天道你最终罚的却是他。你改他命途,收走他百世安乐轮回,我怎舍得?我怎甘心?天道,我要他活!”
天地间悠悠传来一声叹息——
“所以,你宁愿为他献上自己的一切?”
良宵笑说:“我从来都愿意。”
桑晖的魂鸦几乎在阴阳谷结成一张网,它们好似脊梁,牢牢支在良宵结起的月光穹顶下。
随着魂花相继绽放,桑晖的一颗心愈发有力地跳动起来,他周身感知逐渐增强,有了鲜活的气息。
冷冽寒风涌进鼻腔,桑晖的心怦怦直跳,他在良宵的言语间很快理出了脉络,突然明白良宵为了复生他,真正献上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要!”
桑晖心惊,惶恐,向良宵冲去。
可是下一瞬,天道似因良宵的话怒不可遏,直接打落了他的月亮。
彼时满树魂花皆已盛开,桑晖道成圆满,良宵却似败叶转瞬枯竭,从高空坠落。
他已无力同天道抗衡。
笼在阴阳谷的月光顷刻黯淡,良宵周身月华如缕缕薄烟幽幽散开。
“那便如你所愿。”
似远似近的天外之音发出一声惋叹,收走了万钧雷霆,转而消失在天地间。
桑晖的一颗心浮浮沉沉,顾不上周遭一切,跌跌撞撞去接他的月亮。
良宵身体冰凉,满头银发如寒冬覆霜的枯草。
桑晖揽他入怀,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银色的瞳仁已不似星辰那般明亮,却依旧涌出浓浓爱意。
良宵只一息尚存,他对自己的枯竭很是平静,似早有所料,只冲桑晖微微一笑,说:“别怕。”
桑晖垂头,哑了声音,“你说过,不丢下我。”
时隔八百年,良宵又一次感受到了桑晖滚烫的胸膛,他在桑晖蓬勃的心跳声中不敢开口。
他舍不得。
天道的刑罚从不曾更改,他和桑晖,从来都只能活一个。
所以良宵选择复生了桑晖。
阴阳谷是良宵在生死交界之地撕开的一条裂缝,是良宵藏起意中人的秘地,是他苦撑八百年只增不减的爱意。
桑晖无知无觉多年,如今重新获得了鲜活的肉身,眼中只涌出滚烫的热泪。
良宵这八百年来在生死界限之间小心翼翼地藏起他,不来见他,不要他想起过往,是早就料定了这一切。
良宵复生桑晖的禁术,日复一日的反噬并非根本,实际上,良宵早就献上了自己,以生换死。
“可是良宵,除了你,我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毫无眷恋。你要我独活,是不是太过残忍?”
桑晖滚烫的热泪砸痛了良宵的心,良宵为桑晖抹泪,桑晖却紧紧攥住了良宵的手。
“良宵,你曾问过我有没有什么是为了自己……”
“前世我为过许多,一直愧于没有完完全全为过你。”
“如今,我只为你。”
语罢,毅然决然,将八百年的修为尽数散去。
“桑晖……”
良宵开口哽咽,眼眶一瞬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