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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撩人(7)

作者: 游白鸥 阅读记录

桑晖见那小鬼闹起来,变戏法儿似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沓纸钱,说:“话既带到,便回去吧。”

那小鬼见着纸钱,不见五官的脸上忽然长出一个血盆大口,三两下便将桑晖手里的纸钱吞嚼了个干净,这才心满意足地敲了下铜锣,钻进地里头走了。

青君被这又一声锣响震得头晕目眩,干呕不止,好半天才站稳身。

桑晖等在原地,见青君快散的魂影又恢复了原样,这才问:“还想去吗?”

青君却是忙问:“冥火是什么?鸿儒殿你借我的那团吗?”

桑晖不答。

青君便又问:“收留我对你有影响是不是?”

桑晖眉微微一挑,倒是轻笑一声,“就凭你?”语罢,竟是不等青君,直接往阴阳谷外去了。

如青君所言,确实是个热闹的地方。帝都已被图鲁瓦侵占,它北边的小镇却是风平浪静,镇外旗幡上,依旧是朗国的图腾。

那小鬼的锣声好不厉害,青君头重脚轻一路飘过来,托舌头的力气都快没了,一直到了镇外方才好些。

日落天暮,打镇外到镇内只两步路的功夫天已黑透,长街灯火却如游龙一般跟着就亮了起来。

人群熙熙攘攘,桑晖目不斜视只往前走,青君跟着他穿过了很多活人的身。等长街逛了大半,青君终于指着一家摊子兴高采烈地喊了起来:“就是这家的糖包!”说着冲过去,却是站在摊前望着蒸笼里头热气腾腾的糖包发起了呆。

桑晖看他一眼现了身,买了个糖包递给他。

青君瞧着糖包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双手要捧住的时候却又将手垂了下去,失落地说:“我是鬼魂,拿不住这实物……”

桑晖却是依旧伸着手,说:“我给的,拿得住。”

青君愣了愣,伸手一接,眼眶却红了。桑晖看不见似的,转身去了隔壁摊子上买糖人。

凡人肉眼在夜里视物并不十分分明,那做糖人的摊主看着眼前一袭黑袍的人只觉他周遭冷飕飕,并未注意到他白到青灰的肤色,只是按照对方递来的图纸画了一个长发飘逸的人,末了又乐呵呵地收了好大一笔赏钱。

等青君揣着包子凑到摊前的时候,桑晖却是把那刚接到手的糖人收进了袖子里。

青君便嘿嘿地笑,说:“我看见啦,是山顶那位吗?”

桑晖瞥一眼他怀里的包子,说:“往昔追忆完了?”

青君怔了下,又丧眉耷眼起来,说:“实不相瞒,我第一次来这镇子的时候,也是像今天这样的一个夜晚,秋风阵阵,天也是刚冷下来,可那时候我欢快无比,觉得这糖包简直是世间绝有的美味。可今日再走一遭,再揣着这糖包,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桑晖幽幽地说:“那是因为你想并肩同行,一起重游故地的人不是我。”

青君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桑晖转头往北门走去。

青君一手揣着包子,一手提着舌头凑上去,问:“回谷该是往西,去北边做甚?”

桑晖头也不回:“不是你想去?”

青君怔了下,知道自己被桑晖看穿了心思,这才说:“今日是先生的生辰,他年初告老回了中都,我想去看看他。”

桑晖不说话,大步往镇外去,青君亦步亦趋跟上,没走两步,镇门之外却是响起了马蹄声。定睛一看,暗夜之中,竟是有千军万马,正奔镇内而来。

那是极为训练有素的军马,几乎转瞬就冲到了镇门跟前,青君一见旌旗上的白狼图腾,又怒又急,道:“是图鲁瓦的人马!”

语罢回身,冲城内高声大喊:“敌军来了,大家快跑!快跑!”

他像是竭尽全力,喊得撕心裂肺,人头攒动的长街上,众人却是毫无反应,青君这才反应过来生死相隔,自己不过是个亡魂,那些活人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近乎绝望地立在了原地。

镇子已被包围,图鲁瓦马立中军,白狼刀只向空中一举,长长的号角便在夜空响彻。利箭率先射向了望台,热闹的镇子四门同破,连传信的狼烟也未及燃起。

图鲁瓦的人马入镇屠杀,劫掠富户,最后留下老弱,鸣金收兵。图鲁瓦本人则自始至终稳坐马上,督军镇北门外,末了他张弓搭箭,将挂在镇门上的朗国旗帜射了个对穿,带着自己的人马大笑着往北去了。

一时之间,原先热闹的镇子四处横尸,遍地血染,哀嚎哭喊声在夜里响彻。青君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上来一句话。

桑晖在他的沉默中很轻地拍了拍他的头,最后说:“要不回谷吧。”

青君摇头,擦了擦鬼魂眼框里并不真正存在的泪水,遥望着夜色中正向北疾驰的军马,近乎执拗地说:“我要……去探望先生。”

桑晖不再多说,到底默允。

中都地处朗国中心,自是比一个镇子要热闹繁华。桑晖同青君并非凡人,转瞬便到了城内。

其时夜才方至,中都的城门刚关闭不久。虽离那才遭屠掠的镇子不过百里,可当时镇中了望台上的狼烟未及燃起,这里的人们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中都街巷纵横交错,院落鳞次栉比,此时似是有极大的喜事,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连院门外也皆铺上了红毯。

待鞭炮噼里啪啦突然一响,一队迎亲的队伍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引着一顶花轿上了街。

霎时之间,孩童们一拥而上,冲那骑在马上的新郎官拍手唱歌讨要糖果,百姓们则是前仆后继,伸长了胳膊送礼递物连声道贺。

那红马之上的新郎官眉清目秀,举止言谈彬彬有礼。他笑着谢绝了众人的礼物,倒是给那些孩童送去了不少糖果,洒出了好些铜钱。待被众人拥送着走完一整条长街,那新郎官终于将他的新娘接到了一座宅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