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丁神通(48)
他只想滚回自己的地下一层,躺在铁皮床上就此死去。
他握着门把手狠狠晃了几下,刚想上脚踹,就听见雨里有人叫他名字。
“陈麟声!”
陈麟声下意识回头,远远有人撑着伞走来。他站在檐下,浑身的水往下滴,滴出一片小小地洼。
麦秋宇收伞来到陈麟声身边时,看到的就这一副可怜情形。这人浑身都湿了,脸上也都是雨,呆呆地睁着眼睛,嘴唇微张,落水小动物一般。
“怎么站在外面,还不快进去。”麦秋宇皱眉。
陈麟声指一指门锁。
麦秋宇将伞和红酒交往陈麟声手里他上手扭动几下,没打开。
“你总被锁在外面吗?”麦秋宇问。
陈麟声没说话,他实在没力气解释。
可在麦秋宇眼里,他这是委屈得说不出话。
“没关系,很快就能进去了,”麦秋宇宽慰他。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金色的发卡,背对陈麟声,用身体掩住陈麟声视线。
陈麟声起先不知道麦秋宇要做什么,直到他听见硬物搅弄锁芯的声音。
风声雨声呼吸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响。可陈麟声仍然听得到。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麦秋宇的背影。
“一个人喝酒太无聊了,所以我来找你,”麦秋宇丝毫没有察觉身后人在用什么眼神看他,他将铁丝转捅几下,轻松地打开了门,“好了。”
陈麟声抱着酒瓶,嘴唇苍白,沉默跟着麦秋宇走了进去,心中努力消化着刚刚看到的一切。开锁只不过是小把戏,且旧公寓的锁大多简单,不需要多高超的技艺。
但陈麟声不确定,除了开锁,麦秋宇是不是还会别的。他停住脚步。
麦秋宇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后空空的。他转过头。
走廊的灯光冷蓝如水,人浸在其中,光似乎能透过皮肤,照清血管和骨骼。落在头发上,也变成改变了发丝颜色。有那么一瞬间,麦秋宇似乎看到陈麟声的头发变成了银色。
麦家信教,一家人常去教堂,麦秋宇也不能例外。
后来又学建筑设计,会画画,什么样的神像他都见过,什么样的画作他都有机会欣赏。十九岁穷游罗马,路边有艺人在画搞怪的神像,他想到家人的虔诚,叛逆地买下一副。画里天使沦落人间,翅膀凋零,带着呆笨的框架眼镜,穿着西装坐在键盘前打字。
此时此刻,看着陈麟声,麦秋宇忽然恍神。
或许再等一等,那街头画家就能画出这样一个天使。
英俊,但疲惫,住在地下室,眼皮上的痣意味着他已经变成凡人,常常倔强地抿着嘴,穿起球的外套和裂胶的球鞋,至于翅膀,早就卖掉了,换一张床,一间空空的房间。
卖掉翅膀的天使也正观察着他。
陈麟声看着面前这张脸,这个比他还高大的男人,深觉计划被打乱。从有钱人那里偷东西,和从有钱的小偷那里偷东西,是两码事。
站在麦秋宇面前,和镇静的眼神对视,陈麟声忽然担忧:自己是否已经被看穿?
“怎么了?”麦秋宇问。
“没事,只是想到店里有事没有做完,”陈麟声答,“走吧。”
“怪不得,头发都白了。”麦秋宇笑着。
“什么?”陈麟声走到麦秋宇身边,二人并肩。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染白发应该很适合。”麦秋宇道。
第 35 章
后来的日子里,陈麟声曾经疑惑,为什么麦秋宇会执着认为他很单纯,且这种印象在一段时间内逐渐加固,直到他携戒指逃跑后才被打破。
他一般在临睡前思考。关掉灯,仰面躺平,静静地看天花板,像海底一条顽固的鱼。把记忆一帧帧翻过,仔细凝视过墨西哥的一个个清晨,最后他得出结论:
他太爱睡觉,坐着也会打盹,看起来便笨。
在墨城入住大床房的第二天,睡到中午十二点,醒来时因陌生环境愣了几秒,先是想起自己在墨西哥,然后发现自己赤裸着上半身。
衣服不见了。
他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检查身体。睡裤安然无恙,腰侧没有血洞,胸膛没有吻痕。万幸,没有器官丢失,更没有半夜乱性,还算安全。
他下床,顺手捡起地板上的白色背心。半睡半梦之间脱衣服是个坏习惯,跟人出来旅游,毫无戒心地睡到十二点半,也是坏习惯。
同伴并不在房间里,浴室没有,客厅也没有。阳台的门倒是开着,悬空着一方小小露台,围半圈铜绿色栏杆。有张小餐桌支在那里,上面放着一份凉透的早餐。
酒店不懂食欲和爱欲同样重要,只提供情趣用品,不提供微波炉和烤箱。
陈麟声想再叫一份热食,可前台讲的英语跟他所学的英语仿佛两种语言,他只能无奈放弃,叉子挑死煎蛋,张嘴咬不再焦脆的边。
露台外传来嘈杂声响。陈麟声端着盘子站起来,倚着栏杆往下望。
透过树木的嫩绿枝叶,楼下,麦秋宇正和几个本地人聊天,一男一女,背对着露台,看不见脸。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本地人忽然哈哈大笑,麦秋宇也跟着笑,气氛融洽。
陈麟声听不懂西班牙语,刚要离开,不小心撞到麦秋宇的目光。
他们远远地互相看见。
麦秋宇看了他几秒,忽然转身离开,转了个弯便消失不见。本地人纷纷扭过头来朝这边看,陈麟声有些不好意思。
一分钟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陈麟声嚼着煎蛋开门。
“雅各布早上打电话来,我们……”麦秋宇话说到一半生生剎住,问,“你在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