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310)
一想起她那喜欢说教的师父,晚晚就脑袋疼。
捂着脑袋,在清淡柔和的药香中舒适又伤感地睡了一夜,第二日走到院中,看到穿着一身白色麻衣刚打完一段五禽戏的师父,叶晚晚熟练地张口就认错。
紫苏在一旁紧张地补充前因后果。
骆神医看到这个小徒弟就想生气。
从小被养得乱七八糟,如今是他的关门弟子,他带她在身边想把她性子改一改,眼光放开一点,别局限于叶家宅院内的阴私,癖好也阳光正派一点,多多结交兴趣相投的好友,靠自己立身还得要广交四海。
他每多说一句,刑月就开始护着,小徒弟也跟在刑月后面装可怜。
气得他得随身带着救心丸。
听着紫苏说,自家徒弟盯着人家小郎君看个不停,骆神医额角一跳,深吸一口气。
又听到,是因为阿姐请求,晚晚才会出城送药,骆神医摸了摸晚晚脑袋上细软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为师还要在皇城多留些时日,虽说你的身子今年算是大好,但为师去和你爹爹打个招呼,这段时间,你还是跟在为师身边。”
听到能不回叶家,叶晚晚眼睛剎那被点亮,撇开手,露出头顶,大方地让骆神医摸,仰脸就笑。
骆神医瞧着她这副样子,又叹一口气。
“徒儿啊,能不能多找几个好友,多认识几个人啊。”
别再像现在,好像身边这几个人,就是她的全部。t
看着叶晚晚充耳不闻,径直跑去药房的背影,骆神医有些气,透过窗棂,看到小女郎在药柜前如守财奴一般一个个摸过去,又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能留在师父身边,叶晚晚放心地抛下在叶家时的郁郁和拘谨,成日跟在骆良身边出诊,望闻问切、抓药备针,一边描着大字,一边用歪七扭八的字书写药方、记录医案,闲时与白术和紫苏一起调配滋肤养发的药膏,一日日忙上忙下,自娱自乐汗水不断,眼睛却满是快活。
如今毕竟回到了上陵,叶晚晚和叶云瑟的联络也密切起来。
叶云瑟偶尔会来找叶晚晚在田庄闲逛,也会让家仆送来女儿家说悄悄话的信件,连带着送些城中的小玩意儿。
晚晚看阿姐的来信时,总会想起庙里那个漂亮的黑衣少年。
阿姐是一个很受人喜欢的女郎,她帮过许多人,即便在皇城的贵女圈里,也一直是众星捧月。那些被帮过的同龄郎君,会差人送来谢礼心意,试探阿姐是否定亲。
阿姐经常会烦恼,在信里同她说起那些郎君的大事小事,晚晚听得也有趣。
只是,她留意了,阿姐的信里没有提过那个破庙里的黑衣少年。
应该还活着吧?
那他为什么不来感谢阿姐呢?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过了几次,当时盯着那少年的脸不放,可久久等不到消息,她很快干干净净地将“破庙山鬼”抛到了脑后。
有一日,骆神医忽然将晚晚露在外面的肌肤拿药汁彻底涂黑,然后带着她坐上了一架极为奢华的车辇。
放言道:“带你去长长见识。”
叶晚晚捧着拿水洗了之后还黝黑一片的小手,欲哭无泪。
她因为娘胎带出来的弱症,肤色自小就黑黄,如今终于渐渐好起来了,一下忽然更黑了。
她悄悄地拿眼睛用力瞪他。
骆神医笑眯眯道:“甚好甚好,这下以后就算有人再见到叶晚晚,也认不出就是为师今晚带在身边的曦曦。”
叶晚晚一直郁闷到了车辇停下。
下车后,那点儿别扭的小心思,很快被奢靡又辉煌的殿舍挤去了天涯海角。
入目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其间假山流水,廊腰缦回,流水升腾,似乎有雾气缭绕,似仙似幻。
骆神医瞥了一眼室外随地堆成小山的冰块,不过为着营造这清凉仙境,如今即便是上陵权贵,也鲜少能放肆用冰。
这尚且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
他眸光沉了一下,对小徒弟和身后带着的几个徒弟道:“跟着为师,这是楚太后宫里。”
晚晚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皇宫?
阿姐说起皇宫时,兴奋地眼睛发亮,贵女圈里,谁进过一次宫,接下来几年都能拿出来炫耀。
骆神医古井无波。
接下来,是叶晚晚从没见的场合。
向来爱生气的师父变得无比仙风道骨,她悄悄抬头,最上面的太后娘娘好似笼着金灿灿的辉光,威仪与慈悲俱在转眼之间,她跟着师兄弟们一齐行礼,被赏赐下金玉无数。
觥筹交错,偶尔会有人来找师父攀谈,尊敬地称一声“骆老”。
太后不知为何,还单独拎出她来,牵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扯起唇角赞了一句,“好聪慧灵秀的女郎。”
晚晚被指点着谢完礼,宴会散后,骆神医去殿后为贵人看诊,师兄弟们心神各异地被带去另一处殿舍休息,叶晚晚跟在师兄弟们后面,仍然有些晕头转向。
皇宫好壮丽,筵席好累人。
师父更累,他还得去看诊,叶晚晚下意识转过身往回去找师父,走完一条小道,她又定住。
骆神医看诊,向来都会将她带在身边,恨不得岁数没有两手多的她,下一刻就能学成大家。
他不让她跟着,就是不想让她看。
贵人的病,不能让她在旁边看着。
叶晚晚恍然,大家族里都有各种见不得人的事。
那更大的家族,像这住在皇宫的皇族,只会更多。
仰头再看这华美的殿堂,她忽然便看清了檐角的脊兽,檐下的雀啄,而不再是蒙在一重神圣的金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