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311)

皇宫是朝堂也是宅院，贵人显贵也是人。

她停下脚步，顺着记忆的方向，跑跑跳跳，沿着宫中的金鳞池去找师兄弟暂歇的宫殿。

初夏的金鳞池池水依旧冰凉，叶晚晚走在路上，远远听见前方的嬉闹。

“不会淹死吧？”

“这才刚下去没多久，死不了的！”

绕过一处假山，瞧见一群宫人姿态悠闲，神态却故作焦急地守在一处石阶上。

金鳞池的池水波光粼粼，这群宫人所在的水面正往外漾着波澜。

水花猛地大了些，宫人们惊呼嬉笑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靠近池边。

“陛下。”

“快上来啊陛下！”

陛下？那个幼年登基的小皇帝？

叶晚晚一愣，不想给师父惹事，往四周看了看，折身跑去身后假山的缝隙躲进去，只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瞧着情况。

水面忽地破开，一个少年从水站底起来，漾开的水波卷着正午的阳光，一刺一刺地闪入眼底。

小皇帝其实已经不小了。

水中湿透散开的黑发乌润，漂浮在池中如在风中摇曳，比这一头乌发更夺目的，是这少年的脸。

她见过。

少年那双漂亮的琉璃珠一样的眼中，此时满是不相符的暴怒和残忍。

若不是他长得很好看，这个神情必定丑恶得很。

他攀着池壁，从水底爬上来，身上玄金的龙袍缠着水草，乌发上也粘着落叶，不知道是哪个宫人带头，憋笑出了声。

顿时一阵嬉笑。

小皇帝一步步走上前。

低哑的嗓音像晚晚想象中的水鬼声音，“跪下。”

宫人嬉笑着敷衍低身行礼，没有下跪。

下一刻，小皇帝忽地抬腿，将身侧的宫人，狠狠踹下了金鳞池。

“救——”

惊叫声中，浑身狼狈的少年将人一个个全踹到了池中，而后脱力地靠在一旁的巨石旁喘息，神色暴怒到狰狞，他守在池边，上来一个再抬腿继续踹下去，登时上下哀嚎一片。

远远瞧见这一幕的宫人，连忙跑去太后宫里报信。

“快去告诉太后娘娘，陛下又犯疯病虐杀奴婢了！”

水池里面的宫人，一个挤挨着一个，争相往上爬，还没上岸，又被迎面踢地仰倒，数人又被压入水底，膝盖撞碎。

不深的金鳞池，竟然要溺死人。

直到有人昏倒过去，身子没有意识地飘起来，这些人的哭求声终于真切了些。

小皇帝站在岸上，浑身湿淋淋地往下滴水，听着宫人的绝望求饶，他痛快地笑出声，像是坐实了那句他有疯病一般，一直笑得他捂着喉咙咳了起来。

直到太后的人陆续赶来，他往小道尽头望了一眼，这才转身往另一处殿舍避去。

叶晚晚看着他朝她所在的假山走过来。

面对宫人的狰狞神色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所有丑陋的凶态在他脸上如同斑驳的壁画，明明真实存在，却又仿若蒙了一层薄纱，显得有些失真。

他的眼睛和破庙里的截然不同。

叶晚晚背后生寒，看得怔住。

随着他的走近，她心跳一重，不自觉屏气起来，慢慢蹲下身子，将自己完全藏在角落。

滴着水的脚步声，如同拖行上岸的水鬼，隔着假山的石壁，从她身边走过。

叶晚晚一直等到那声音远去，才将将松了一口气。

少帝，居然就是她在宫外见过的那个“破庙艳鬼”。

贵人的病症是机密，这个也是机密。

她拍拍脸颊，告诉自己，忘掉那什么破庙，她就当什么都不记得。

周围安静下来，叶晚晚又等了一会儿，腿脚有些发麻，估摸着小皇帝走远了，宫人也没有人注意这边，小心地弯着身子，一点点挪出假山。

阳光照到脸上的那一刻，外头的光景跃入眼中，她便也落入了别人的眼底——

瞬间，一把匕首距离她眼睛仅余半寸。

叶晚晚吓得险些叫出声。

那明明已经走远的少年，此时正浑身湿透地站在她面前，神色是满满的傲慢恶意。

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叶晚晚清晰地看到他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他手中的匕首下意识朝她更近了些，是一个要取她性命的动作，很快又克制住，握着匕首的手指捏紧到指骨青白。

晚晚快速掏出绑在手臂上的毒针，往后一退，惊恐地瞪大眼睛。

容厌望着她，翻滚着的情绪不明。

湿漉的水汽混着清淡的香气弥漫开来，摄人的疯态交织在他眼底，真假难辨如瑰丽光芒流转。

晚晚不知道他这t一瞬间想了什么，他收起了匕首，往太后宫中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处找不到他，太后宫中的人惊动地越来越多。

容厌将叶晚晚从假山后面拉出来。

“别出声，不想死就跟我走。”

他牵住她的手，跑进皇宫层层迭迭的景致之中。

叶晚晚只能被迫跟在他身后，冰凉的肌肤触感，让她感觉自己的手是被一条毒蛇缠着。

这条路上的宫人仿佛看不到两人一般，只在两人跑过之后，沉默而快速地清除掉所有痕迹。

晚晚很快上气不接下气，容厌看了她一眼，脚步慢下了些，直接就近拐入一处殿舍，身后的殿门被快速关上。

他松开她的手，自顾自抬步向殿堂深处的琴台，取下一旁竖着的一把七弦琴，搬起放到琴台上，头也不抬道，“找地方藏起来。”

叶晚晚喉咙被风灌入，此时嗓子痒地难受，捂着脖子忍着咳问：“我又不是偷偷溜进宫的，为什么要跟你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