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朝夕》(9)

“我……有点害怕。”

齐朝揽过他的肩，把他抱在怀里。

“没事的，快到终点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几天，又好像只有几个小时。

江晓夕靠着他，又闭上了眼。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醒来就到春城了。”

齐朝柔声说。

他自己却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又看看怀里的人，睁着眼，睡意再无……

几天过后，传来榆城山洪的消息。

尽管齐朝努力瞒着江晓夕，却还是被他知道。

“你想回去？”

齐朝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江晓夕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他还在犹豫。

他迫切的想知道清河镇的情况。

即便父母对他不好，但血缘的链接不是轻易可以割舍的。

血缘是锁链，是镣铐，在他快要逃离的时候，又将他拉回深渊。

“可我们不是抛下一切才离开的吗？”

“这算什么？”

齐朝有些生气。

“对不起。”

江晓夕攥紧衣角，低下了头。

“齐朝，我们真的能抛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吗？”片刻后，他说。

“人靠回忆活着，或许我……做不到……”

本就可以预想到的情况，真正发生后还是觉得无奈。

“巷子里的猫，很自由却没有归宿，围墙里的狗有归宿却终身都得低头。人生这道选择题，怎么选都会有遗憾。”

无论多么理想主义，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谁都逃不过现实的鞭笞。它残忍而不留余地，猝不及防的到来，颠覆所有的一切美好。

“齐朝，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回去？”江晓夕问他。

“抱歉，我不想为任何人停下我的脚步，就算是你……”

“江晓夕，我会等你，等我们彼此都变得更好再相遇。”

“你会去春城吗？”

“我们约定好的，可我却食言了。”

“我们还没有一起看初雪，一起去……”

齐朝打断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等雨停了，再回去，好吗？”

“白云观，我给你留了礼物。”

“让它代替我陪你。”

他们互换了五彩绳。

“我们……还会再见吗？”

“一定有机会的。”

齐朝抱起母亲的骨灰盒，扭过头。

他的眼里虽然闪着泪花，却留给江晓夕最后一个微笑，然后下了车。

江晓夕坐上回程的火车。

下车后，齐朝看见远处半山坡上隐约出现一个茶舍，名为奈何。

他知道，属于自己的宿命要来了。

我独自……于秋天卧轨……

在希望里寻找自由……

任由车轮滚过，回到宇宙最开始的混沌……

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

最纯真，也最原始……

我爱你……而你不需要知道……

前世的我们，是昆仑山上双生花结的果，吸收天地灵气化为人形。一方的势起必然伴随着另一方的落幕，朝与夕，生与死，几百年不得相见。

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来找你，才觉得初遇即是重逢。

这场山洪，本是你殒命的时刻。

逆天改命何其困难。

既然改变了命数，就要用自己的命去抵。

我同情所有人，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接受痛苦，走向宿命。

我与山神做了个交易，只愿这一世让你自由。

代价是，忘记你……

以前我总是在想，该怎么留住你……

但现在，你既然不愿意离开，我不会强迫你，这是你的选择，我只有尊重。

拜神时，我许下愿：愿你自由如风，无拘无束……

因为自由选择了你，也因为自由离开你。

过奈何桥之前，我遇见一个摆渡人，她问我为何而死，我回答：为所爱而死。

我无悔，我心甘情愿……

“把别人还给别人，把自己还给自己。让花成花，让树成树，从此山水一程，再不相逢。愿来生，不见，不念，不欠。”

“江晓夕，希望你得偿所愿……”

列车驶过，带走春天来的少年。

可我们明明秋天才见。

但你不知道，为了遇见你，我走了一整个盛夏……

他会等我的

江晓夕独自一人回去时，清河镇已经变为一片“汪洋”。

暴雨冲掉山体，埋没了整个镇子。

他站在警戒线外，茫然的看着淤泥之下露出的房屋一角。

道观被冲毁了，齐朝常坐的亭子也荡然无存。

这一切好像是为了消除齐朝留下的痕迹而不得不下的一场雨。

江晓夕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低下头，一只浑身脏兮兮的橘猫正蹭着他的裤腿。

江晓夕把它抱起来，它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上面有一颗枣核。

“齐朝，是你把他留给我的吗？”

江晓夕鼻子酸了，有阵想哭的冲动。

“以后你就叫红枣吧。”

几日后，江晓夕和父母团聚，在新的安置点开始生活。

江晓夕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整整一周。

再醒来时，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一般，当他在梦境里回溯，却已经记不清少年的样子。

“他会等我的。”江晓夕深信不疑。

可是自此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春风再无君。

江晓夕再次回到麦田，回到青鹤古镇的街道，回到白云观，回到遇见他之前的清河镇，一切痕迹都没有，再没有那个等他的少年，笑着对他说：我只是想去看看落叶。

从那以后，江晓夕更加沉默，不再执拗于破碎的血缘关系，他渐渐明白了，爱自己，是一生浪漫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