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道观打杂的那些日子(66)
本来只能听到树的,只是我刚刚发现, 那些杂草的声音我也能听到了。
比如说松树的叶子被卷到天上时,它们说:“天, 人类好残忍、好血腥!”
青蚨的血溅在叶子上时, 杂草说:“啊,好烫好烫好烫, 臭死啦!”
我闻了闻,明明就是正常的铁锈味,而且血就那么点儿,味道还没扯掉一片蛟龙麟大。
这些小草太娇气了。
我把它们的话转述给了林狗, 他表示:“所以不管是什么物种, 都只能跟自己的同类共情。”
“就像——”
“你怎么突然蹦出这么有哲理的句子?”
我的话跟他后半截话撞上了,我及时剎住车, 刚想问像什么,他就紧接着道:“我一直都很有哲理。”
我懒得理他,开始专心扫地——
专心是专不了心的。
那些草木太八卦了,一会儿说山下的刘大爷前几天溺水走了,一会儿说王二麻子出轨了,一会儿又说燕家教授的女儿回来了。杂七杂八唠了一大圈,连小半本百家姓都给集齐了。
听了会儿,我逐渐判断出,它们的消息渠道大部分是蒲公英,还有一部分来源于苍耳。
福林县总共就这么大一座小县城,县上发生了什么,基本上第二天就能通过八卦的蒲公英传遍整座山头。
我的耳朵饱受摧残,终于忍不住加入它们。
我蹲到那些托着青蚨卵的杂草前,问:“你们刚刚说的那个教授女儿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啊,救命,有人类跟我说话啊——”
听到我的问话后,眼前那株不知名野草大惊失色颤了颤身子,全身的叶片都舞动起来,仿佛一片迎风招摇的海草。
最神奇的是,它抖动得如此剧烈,叶片上面那些密集的青蚨卵居然依旧安安稳稳呆在上头,就好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一个个雪白浑圆的卵躺在阳光下,折射出半透明般的质感。
咔嚓。
我看向那些卵后,卵壳竟然一个接一个裂开缝隙,从里头钻出一只只青蚨幼虫。
很小很小,肉眼都看不清它们的构造。但钻出来之后,那些幼虫就以惊人的速度长大起来,眨眼就成了小拇指指头那般大。
主要是因为它们觅食迅速,一口接一口,苏醒之地很快沦为千疮百孔的烂叶子了。
“啊啊啊啊,坏虫子,不要啃我!!!”
杂草再次尖叫起来。
过了差不多有五分钟,青蚨幼虫吃得差不多了,杂草也烂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安静下来…哦不,应该是喊累了。全身的叶子蔫巴下去,软软垂到地面上。
杂草佝偻着身子,有气无力地重复:“坏虫子坏虫子坏虫子坏虫子——”
我顺着它的话说:“没错。虫吃草,虫坏;草被虫吃,草好。”
杂草终于想起我还蹲在这里,“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问:“你是成精的杂草吗?为什么可以和我们说话?”
我心平气和地回:“你才是杂草。”
回完,我又重复了遍问题:“那个教授女儿,是怎么回事?”
杂草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来消化人类可以跟它们讲话的事实,才说:“是蒲公英听一棵老白杨说的。它说那家夫妻是对教授,有个女儿,后来一家三口都死了,但是那个女儿又回来了。”
“人都死了,还怎么回来?”
杂草抬起叶子挠了挠脑袋,然后用那种近似于幼儿园小朋友的清脆声音,答道:“死而复生、借尸还魂、冤鬼索命!”
……原来不止人类幼崽的想象力丰富。
“这种东拼西凑的恐怖故事也是蒲公英告诉你的?”
“当然,蒲公英是这个世界上最博学的生物!”
我没再理它的民间怪谈集锦,重新起身,一边t扫地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心不在焉应付着林狗的问题。
一得知我能听到这些草木说的话,林狗就特别感兴趣,一会儿问我那棵被啃烂的小草在说什么,一会儿又问那棵秃了的老松树在说什么。
然后我的耳边就会先后响起小草的骂骂咧咧和松树的长叹。
我把这些都转述给林狗:“它们在骂你。”
林狗:?
林狗上前三步,环视一圈,指着那堆参差不齐的草和树,问:“哪些在骂我?我把它们全拔了。”
……
那些草终于闭嘴了。
我的耳朵也终于清净了。
可惜封十八弄落的叶子实在太多了,多得就跟垃圾焚烧厂似的,不管是枯萎的还是新鲜的,全躺了在一块。按理说叶子本来没多重,可迭在一堆的时候,重量就压根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扫了会儿,我胳膊很快酸了,干脆改用簸箕,直接铲,铲完运到垃圾桶。
垃圾桶是那种蓝色的大桶,容量很大。但就算是这么大的桶,装生活垃圾是够用,装这些落叶是远远不够。
最离谱的是,我找了老半天,最后发现垃圾池建在底下。
台阶底下!
运个垃圾还要爬老半天台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躺在凉亭里呼呼大睡……等等,封十八人呢?怎么没影了?
“在找我吗?”
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身望去,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抱着那根竿子,站在两步开外,面带微笑望着我。
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见她笑,笑得总让人感觉不怀好意,只是说出来的话却难得中听。
“既然拜了师,为师正好借这个机会教教你如何御风,想学么?”
御风?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