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道观打杂的那些日子(84)

他声音有种无机质的冰冷感，一板一眼，毫无起伏，跟冰块似的。只是半天都没说出按律当啥。

沉默片刻后，他跟变魔术似的，从小小的裤兜里掏出一本巨厚的白皮书，一页一页翻起来。

趁他翻书的空当，我一边掏神树，一边打量那本书。封面从上到下竖着用繁体写着《地府鬼员执法章程》几个黑色大字，还打了个括号，里头添着“修订版”几个小字。

最后，瘦高鬼差合上执法章程，面无表情道：“已经几百年都没活人擅闯地府了，工作章程里没写碰到了该怎么处理。”

我重新放回神树，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个遍，最后用一张很诚恳的脸望着他：“那你可以带我逛逛地府，这样我回去还能帮你们做个旅游宣传什么的。”

领头的鬼差思考了会儿，眉毛逐渐皱了起来，用那双黑黢黢的眸子望着我，很严肃地说：

“地府滞留鬼魂太多，不需要旅游宣传。”

女鬼在身后看楞了。

鬼差又转身，从兜里掏出另外一本很厚的黑皮书，开始翻。翻到某页后，他抬头，朝女鬼道：“你已经在地府滞留三百一十六年了，如果再不去投胎，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以德报怨，好心帮女鬼说话：“她在等自己的心上鬼，不如你给她查查那鬼还在不在？”

对此，鬼差只回了个简洁明了的：“有违章程。”

我：……

我不明白这里的鬼办事怎么都这么死板，又问：“为啥你们地府有那么多鬼魂滞留？”

鬼差一板一眼地答：“大部分灵魂做过一次人就不想再做一次了，所以要喝下孟婆汤清洗记忆，方便下一世投胎，以维持天地间的阴阳平衡。”

敢情孟婆汤是这么个作用。

他接着道：“可是孟婆去人间体验了，地府再没有其他鬼知道该怎么熬孟婆汤了，所以这些年留在地府的鬼魂越来越多。”

真是奇了。

地下的人向往上边，上边的人却不愿意再回去。

他说完这句，河对岸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哗，在这个寂静冷漠的地府很是不同寻常。

我顺着方向望去，看到那边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一朵接着一朵，从暗色中盛开。仿佛点燃了片艳极的花海，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上烈烈生辉。

鬼差脸色一变，眉头皱起：“坏了，又来了。”

几个鬼差都如临大敌，面色沉重，互相看了看，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其中一个胖胖的鬼差开了口，对着旁边最矮的那个同僚道：“上次查假.钞是我去的，这回该轮到你了。”

“查假.钞和这能是一个级别的事吗！这可是幽冥鬼火，轻易无法点燃！上次燃还是、还是那个人……”

说着，他一个鬼差，声音居然颤抖起来，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对“那个人”极为忌惮。

这些鬼差踢起皮球也丝毫不含糊，推了老半天，依旧相持不下。

最后，那个瘦瘦高高的鬼差发了话：“我们一起去。”

我眼前闪过四团黑影，跟刚刚凭空出现那样，它们又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脑袋被摸了摸，学姐似乎缓过来了点，说：“学妹，我想去那块石头看看。”

我想拍掉头上的爪子，考虑到她现在身体虚，便按下了这个想法，背着她朝那块怪石走去。

女鬼又飘到了我旁边，说：“那是三生石，可以看到每个灵魂的前世今生，也可以看见来世。”

我转头问她：“那你的来世有什么张公子吗？”

听完，她神情落寞垂下，没有言语。

“既然你都知道他骗了你，为什么还要等呢？”

“张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女鬼又执拗地重复了遍，然后问：“你们两个活人，又为什么要来这？”

“对哦，为什么来这？”

我这句话是朝着学姐说的，不过她没回。

忽然，我脖颈一凉，落下滴雨。我摸了摸脖子，望了望天，纳闷道：“地府还带下雨的？”

问完，我才意识到，那不是雨，而是学姐的泪。

第46章 唯一正版

落到脖子上的泪越来越多。我背上一轻, 学姐下来了。

她迈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三生石前。像朵开在暗夜中的栀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明明是块嶙峋的石头, 学姐却仿佛照着面镜子, 在上面看到什么回忆似的。

我也望向那块石头，望来望去, 还是石头, 尖尖的、锋利的。

女鬼看我跟学姐都在照石头，于是她也飘过来，两人一鬼，就这么齐刷刷望着三生石。

说实话我觉得这场景很诡异, 阴森森的昏暗地府里，不同物种的三个生物都像傻子一样看石头, 无论如何也谈t不上煽情。

偏偏无论是我左手边的人，还是右手边的鬼, 都哭得梨花带雨，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感知能力出了问题。

哭了会儿, 学姐又开始笑, 笑着笑着又开始哭。

女鬼则先是笑，笑着笑着开始哭。

我看着她俩的表情, 很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壳，蹲在地上跟那块怪石对望。别说前世了，连今生我都照不出来。

横看竖看，就是块破石头嘛。

哭完, 女鬼掀起袖摆, 擦了擦眼角，很稀奇地打量我：“我还是头回见到你这样的人, 看完自己的三生三世，都无动于衷。”

我该怎么跟她解释我压根啥都没看到呢？

不过没等我组织语言，她又问：“莫非你没有心么？”

思考片刻后，我很认真地回答：“我有心。不过你学的知识已经落伍了，人体产生思想和感知的部位不在心脏，而在大脑，心脏只是供血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