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道观打杂的那些日子(87)
想想也是,地下没有WiFi,冲不了浪,估计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偶然碰见个下来唱曲儿的,都稀奇得很。
里面有个老鬼,穿的衣服款式不像这个朝代的,边看,还边撩起袖子抹眼角,喃喃道:“好久都没听过这么好的曲了。”
……这叫好吗?
就算我不懂曲,也能听得出,唱了几句后,谢玉川现在是想到哪唱到哪。连词的顺序都乱了,甚至还拼接了好几部其他的戏。《曹雪芹》我先前没听过,但诸如《牡丹亭》和《桃花扇》之类名曲我还是知道的。
不仅串了戏,她还上了头,不知道从哪提起坛酒。那坛子比她脑袋还大,谢玉川就这么仰着头,一饮而尽。饮完,酒坛朝旁一扔,哐当响,然后半倚在雕花木窗之上,开始放声吟诗。
吟得那叫一个豪情万丈、旁若无人。
整个地府就跟她一个人的舞台似的,傲极、狂极。往前追溯个几百年,放到唐代,怕是能跟李太白平分秋色。
我忽然想起,封十八说过,谢玉川兴致上来的时候,一个人到长安城最大的酒楼唱过曲。
忽然,谢玉川散漫身形停顿,举酒坛的动作一滞,微微侧头。
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我挤在鬼众之中,就这么和她对上了视线。
她把手上的酒从二楼抛下来,足球大小的坛子直往我怀里冲,挑了挑眉,笑得恣肆:“我亲手酿的桃花醉,尝尝。”
我之前几次见这人,她都一副内敛的斯文败类模样,喝酒之后倒是张扬了许多。还好我身手敏捷接住了那坛酒,要是换成普通人,高低得断几根肋骨。
一接过,满坛的酒香扑面而来,未饮先醉。
喝酒伤肝,虽然闻着香,我的专业素养却及时制止了我。之前我见过患者酗酒酗成肝性脑病的,跟死亡只一线之隔,躺着拉倒医院来。照谢玉川这个酒量,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的。
我把酒递给学姐,对方连连摆手,也没打算喝这么大一坛酒。
谢玉川不以为意,又从地上捞起坛酒,大声念: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确定了,这人确实是喝醉了。
我脖子仰酸了,重新低下,揉了揉,然后就看到了先前那四个鬼差。个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望着楼上的酒疯子。
想起来了,据说阎王都怕谢玉川。
我要是阎王,我也愁,哪有人喝醉了下地府发疯的。怪不得阎王罢工不干了,要去人间玩一趟。
趁着鬼众多,神树悄悄从我兜里探出一截叶子,小声说:“之前有回谢玉川喝醉了,也像这样唱了很久很久的曲,那天唱完之后,她又在地上立了个新碑。”
我摸了摸它的叶子,问:“碑上的名字是什么?”
“那个碑她没有刻名字。”
“这样哦。”
……
不知唱了多久,谢玉川终于唱累了,二楼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酒坛,连落脚都困难。身后的乐团也个个都奏趴下了。
繁华散尽,鬼众们如海潮般退去。只剩谢玉川一个人,半倚在栏杆上,抬头望着漫天的幽冥火。玄色长袍垂落如流水,染上层幽幽的蓝。
地府还是很亮,她来这里,点了把火,喝了些酒,唱了场曲。
搞这么大场阵仗,居然只是图个爽快。
看起来很喜欢热闹的样子。
但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她却安静得像颗星星。
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冷再次从骨头缝中钻了进去,我冻得打颤,跟学姐面面相觑。
片刻后,我问:“学姐你现在还要找你爸妈吗?我本来还想帮林清也找找他奶奶来着,但是这个地方鬼好多哦,又没有门牌号,该怎么找?”
“让那鬼差把地府户籍给你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知何时,谢玉川从那种放空的状态醒了过来,隔着段距离从楼上望了下来,饶有兴趣挑着眉。
我顺着她的声音一瞅,那四个鬼差还杵在旁边,各个如临大敌,本就煞白的脸庞更白了。如果不是腿都在打颤的话,我几乎以为它们要跟谢玉川拼死一搏。
瘦高的鬼差卡着壳开了口:“这、这有违章程……”
“哦?有违章程?”谢玉川重复了遍这几个字,忽然笑了:“那好办,把t章程都毁了不就没有章程了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现在手上拿的都是修订版手册?知道为什么要修订吗?”
谢玉川笑得更深了。
“因为上一版被我烧了。”
这无疑是天大的挑衅。
俗话说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地府的官员也是要面子的!说时迟那时快,瘦高鬼差黑影一晃,以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从兜里掏出本很厚的白皮书,恭恭敬敬递到我面前来——
“您请过目。”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我是目瞪口呆。
我接过,翻开那本册子,在第一页看到了总纲,用很大的黑字写着:
【第一条】切记,如遇谢玉川,万不可忤逆,切记。
我寻思着没对,合上书一看,封面写着《地府鬼员执法章程》几个大字。
鬼差很快反应过来,把执法章程拿回去,转而递过来另外一本很厚的黑皮书,上面写着《地府鬼员户籍登记錶》。
放手里一掂量,比内外妇儿几本教材迭在一起还厚,得翻到猴年马月啊。
鬼差变得比先前更有眼力见了,立马道:“如果是找血亲的下落,取根头发燃烧即可。”
这样一来,我就没法帮林狗给他奶奶捎话了,把书交给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