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道观打杂的那些日子(88)
学姐拔了根头发递过去,鬼差指尖冒出缕青色的火苗,点燃。眨眼间,那根头发就化作青烟钻入书中,哗哗翻动着,最后停留在某页。
学姐看着那页的字,沉默许久,才露出个笑。
原来笑容和笑容之间差别那么大。
她没说在上面看到了什么,只是整个人释然了,像摆脱了什么沉重的担子,明媚许多。双手枕着头,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我放下心来,又问鬼差:“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的话,有法查到下落吗?”
“这个名册是按照死亡时间和地点排的,只要有这两点,翻起来也会比较快。”
我哪记得到这些,只好遗憾地把册子还回去。
就在这时,面前不远处凭空出现团花花绿绿的东西。我定睛一瞅,发现那是纸钞,洋洋洒洒从半空中落下。
下雨见得多了,下钞票我还是头一回见。那上面的零看得我眼花缭乱,可耻地心动起来。
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穷鬼,挤作一团,哄抢上去。
其中体格勉强在里面算大的那只鬼抢到了钞票,把票子都抓皱了,得意大笑起来。
刚笑了几声,一副手铐就铐了上去。
“使用假.钞,按律当罚。”一名矮胖鬼差飘到他身后,一板一眼地说。
我看得稀奇:“这种专门印刷的冥币居然真的是假.钞吗?”
“在地府,只有金砖金元宝是通用货币,还有黄纸。不过黄纸数额小,在意祖宗的人都不会烧黄纸。”
“烧个纸还这么讲究?”
“阴间的钱财都靠子孙从阳间烧,当然讲究。”
“那这些假.钞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空中?不应该烧给祖宗那边吗?”
“他们没有写表文,底下的祖宗是收不到的,只会烧给游魂。”
原来烧个纸钱还要快递单。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因为谢玉川还呆在楼上,那些鬼差回答完就一溜烟消失了。
我这才打量起这座酒楼,布局讲究,采用的竟然还是卯榫结构。旁边那些平房一个个灰扑扑的,修得跟棺材似的,相比之下,这座酒楼简直可以称得上富丽堂皇了。
看到我的目光,谢玉川掀起眼皮,悠悠介绍:“这是我开的酒楼。”
“你把酒楼开到地府来了???”
“怎么,不行?”
地府生存总纲第一条,万不可忤逆谢玉川。想到这,我立马扯出个春光明媚的笑容:“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然后问:“不过你就这么喜欢喝酒?”
“嗯,好酒、好茶、好戏、好棋、好繁华、好热闹。”她百无聊赖搭在栏杆上,声线略低,将这些爱好一个个道来,很广泛的样子。
当然是罗列不完的。所以说到一半她就没继续下去了,转而邀请道:“你们可要进来坐坐?”
我左腿外侧一痒,兜里的叶子奋力挣扎起来,每一个细胞都透露出抗拒的样子。
虽然不喝酒,但地府的酒楼不逛白不逛。我安抚地摸了摸神树的叶子,跟学姐一道踏进了门槛。
里面意外的清净,一个客鬼都没有。
谢玉川居然在进门处栽了几棵翠竹,挺拔修长,竹影摇曳。是我一路走来,除了彼岸花之外,见到的唯一一种植物。
里面立着个高高大大的木柜,从地板一直通到天花板,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藏品。
说藏品也不尽然,毕竟跟谢玉川头发上那根价值连城的白玉素簪比起来,这个柜子上放的东西简直像玩具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值不了几个钱。
第二层的陶瓷杯磕破了角,第三层的竹制笔筒也缺了口,第四层还放着把锈了的短刀……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几乎都是有残缺的物件。
我的目光一路上移,最后停留在第七层最左边的角落。
那上面摆了半个玉佩,穗子已经脏了,像在泥水里滚过一道,分辨不出原本颜色。
不过我想,自己或许知道它原来的颜色,大概是青色的。因为前不久我才见过另外半块玉佩,那个三百年不愿投胎的女鬼挂在腰上,说要凭着这块玉同心上人来世再认。
我指着玉佩问谢玉川:“这个玉佩你从哪捡到的?”
谢玉川皱了下眉,思考片刻,最后漫不经心地回:“记不清了,大抵是哪个奄奄一息的鬼留在这的。”
她说完,我左腿外侧一痒。这回痒了很久,神树居然隔着层裤子给我写字。它写得巨慢无比,我等了老半天,又拼了老半天,才成功拼出来——
“谢玉川记性很差。”
哦对,上回我见到她,她也忘了我是谁。
想起女鬼的执着模样,我比了个一丢丢的手势,多问了句:“那你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印象,那个鬼已经投胎了吗?”
这回谢玉川答得很快:“这些物品的主人都死了,魂飞魄散的那种死,没有来世。”
她半笑着望向我,声音放得竟然有些轻快,看上去很愉悦的样子:“他们同我做交易,把灵魂赔给了我。”
她身后是摆了满柜的藏品,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而那些藏品,每一件背后,都藏了个灵魂。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谢玉川确确实实是个疯子。
“怎么忽然这副表情?”我的下巴忽然被勾起,被迫同她对视。谢玉川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那样,仔仔细细端详我的面孔,端详了会儿,才颇有些遗憾地说:“你还是不怕我的样子比较好看。”
我拳头梆硬,在砸向她之前,这人撤了手,从兜里掏出块做工考究的黑色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