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道观打杂的那些日子(90)
我毫无波澜地泪流满面。
一直走到鬼魂队伍里,我还没这种毁天灭地的打击中缓过来,擦了擦眼角,理都不想理学姐了。
而始作俑者还在旁边笑,笑得可高兴,我更不想理她了。
只好定定打量眼前景色。
鬼魂投胎的地方叫还魂崖,用血色大字刻在巨石上,远远就能望见这三个字。崖边还守着四尊神兽,个个凶神恶煞,眼睛看起来会冒光似的,盯着人瞅的时候忒瘆人。
与神兽极不协调的是那些白面的鬼差,个个了无生气,站在神兽旁边,机械地重复打汤的动作。
像极了社畜打工人。
等那些孟婆汤分发下去,喝完的鬼魂就从崖边跳下去。
一团团黑色的影子跳下去后,竟成了亮色的,缩小成萤火虫一般的光芒。
奇怪的是,他们跳下去前,都有个四处眺望的姿势,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落脚点。找到了,就跳得毫不犹豫。
我心里头纳闷,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发现还魂崖中流淌着浓厚白雾,完全看不清里头的景色。不过这或许是因为我没死,所以看不到他们能看到的东西。
而鬼魂跳进去后,那些白雾就散开小小一团,底下竟然播放出阳间的场景。
还是动态的,就跟放电影似的。
这回我也能看见了。
从呱呱坠地、牙牙学语,一直播到蹒跚长大、风华正茂,影片的前半段几乎都笼在糖果色一般梦幻的滤镜中。只是随着进度条往后拉,滤镜逐渐蒙上层灰,灵魂进入了叛逆的青春期。
然后是家庭里喋喋不休的争吵、学校里起起伏伏的考试成绩、无数次的破罐子破摔。
越往后,滤镜的灰度就越大,开头那些欢乐的片段仿佛只占了很小很小的比例,灵魂开始失去光芒。直到成年工作后,灵魂原本的光芒几乎完全丧失了,剩下的几乎都是不断重复的画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灵魂的生老病死,就这样浓缩在寂静的影片中,从我眼前划过,短暂得像颗流星。
我还沉浸在这场无声的凋零中,白雾重新涌起,遮去了先前的景象。
接着,下一个鬼魂挑选自己的剧本。
新的影片再度上演,我仔细观看,不敢有丝毫疏漏。看完,内容也大差不差。
真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挑选这么不完美的人生剧本呢?单调、压抑、乏味,完全不具备任何观赏性。
先前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乏善可陈的豆瓣低分连续剧,谁要是看完了,一定会破口大骂浪费时间的那种。
但现在,我看完这些默剧,一阵恍惚。
忽然,我明白过来,学姐也许是对的。我并不擅长剖析任何同情感相关的问题,无论是人的,还是鬼的。
眼前莫名出现张纸,我有些呆滞地偏过头去,怔怔望着学姐。她似乎笑了下,把纸伸近了,仔仔细细擦了擦我的眼角。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没有太煽情的桥段,看完心里却堵堵的,像塞了一大团棉花,还是泡过水的那种。
我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我还以为到地府走一趟,能更明白人生的意义之类的。”
学姐挑眉:“怎么,又想改行,不当小说家,当哲学家了?”
很好,她成功破坏了我思考人生的氛围,这个世界从此少了一位伟大的哲学家。
我把脑袋从学姐身上偏转过去。
我不理她的时候,她又接着道:“你之前不是说喜欢那种新鲜刺激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但还是义无反顾往前闯的人生吗?说不定‘体验’本身就是活着的意义。”
她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串话,我听得有点懵,重新转过头,说出口的却是:“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不要小看考古系第一的记忆力嘛。”她笑道。
第49章 预收:《星星剎住车》
无论黄泉还是忘川都不能走回头路,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让神树留了几根树枝守住蜡烛。
神树吸天地之精华而生,等它把蜡烛拿过来后,我借了它几片叶子点燃。
只燃了几片叶子, 产生的光线却异常明亮。地府那团黑压压的暗色渐渐从我眼前褪去, 那些密密麻麻的鬼魂也逐渐变得透明,或者说, 不可见了。
就像一幕老电影, 随着烛光大盛,褪去了原本的色彩。
先前还魂崖的位置出现了条笔直幽径,一直通往看不见的远方,坡度向上, 尽头有团很浓很浓的雾气。
上路前,学姐看着我的动作, 说了句:“你倒挺有天赋。”
我假意谦虚:“也就一般般吧。”
进来的时候走水路,回去的时候走陆路。
我手持蜡烛, 在它彻底燃尽前,终于和学姐出了地府。t
……
神奇的是, 我们在地府走了这么长一段距离, 回去后,路的尽头居然直达道观。
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有条地府-抱朴宫专线。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 我睡了个昏天黑地,耳塞都没戴,第二天早上也没被钟声叫醒。
叫醒我的是个光怪陆离的梦。
我在地府瞅见好些个衣衫褴褛的野鬼,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不捡点钱去买件衣服。他们见到活人, 尖叫了很久, 才告诉我地府是没有衣店的,所有衣服都要靠上边的人烧。
可能是这个答案太过深刻, 这个晚上,我头一回知道托梦是什么样的。
不过不是别人给我托梦,而是我给别人托梦。
我梦到自己挂了,但七天之内还能和认识的人对话。想起地府的阴冷场景,我很是后怕,一个劲让我爸妈给我烧寒衣。讲得嘴皮子都要磨秃噜了,他们还是忙着打牌,应都没应一声,把我给急的。我只好去找某个小姐妹,忘了具体是哪个大冤种,总之让她多给我烧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