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琳琅喉间漫上无尽的酸楚,一颗心仿佛被用力拧着,挤出带血的痛意来。
“婆娑万象,开!”
她施展术法,顶着雷电的风暴寸寸前行,艰难走向正经受天劫的少年。
明知现实的她护不住记忆中的少年残影,明知她无法抵挡已经发生的酷刑,可她还是拼尽全力施展朝殷无渡靠近。
“你要劈死他吗?”
晏琳琅双目湿红,反手拔下束发的骨簪——
昨夜殷无渡送给她的,用吞天兽护心骨打磨成的护身法宝,朝着毫不容情的雷云掷去,夹杂着一个少女迟来六十年的、带着哭腔怒吼。
“来啊,有本事连我一起劈!”
……
骨簪的金光破空而来,落在玄溟神主的眼中。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渡劫时并无任何法器防身。
黯淡的回忆中绽开了熟悉的紫莲幻境,步步生香,淡紫的光华温柔地缠绕在殷无渡的指尖。
是属于晏琳琅的气息。
他的心口骤然一悸,缓缓抬步穿过潮水般分流的回忆,朝那金光隐现的方向缓步而去。
光芒渐盛,周遭画面如碎裂的镜片剥落,露出浑天仪中原本的星辰虚空。
骨簪飞回手中,晏琳琅长发披散,有所感应似的猛然回头,看到了同样身处虚空结界中的殷无渡——
或者说,额间红纹、发带垂缨的玄溟神主。
仿佛卸下一口气,晏琳琅手握骨簪瘫软在地,弯了弯唇线,可甫一开口便酸了鼻根:“殷无渡,殷无渡!”
她的声音那样坚定澄澈,如阳光穿透迷雾,照入黑暗的地底。
少年神祇不由自主地缓步走近,半跪蹲身,静静地与她平视,似是要确认她是回忆的残影,亦或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你不该进来,晏琳琅。”
终于,他开口说道。空荡的嗓音,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晏琳琅在他眼底看到了无尽翻涌的情绪,最终,又归于一片深暗的平静。
他记得当年被她舍弃的伤痛,怨她为了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男人忘了青梅竹马的承诺,无数次给了他希望又亲手将希望掐断……
晏琳琅固然可以再搬出“情花咒”的缘由解释,可世间很多事,不是有苦衷就能被宽宥。
如果奚长离有一日告诉她,当初他舍弃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会冰释前嫌吗?
不会吧。
正如她无法原谅奚长离,殷无渡也有不原谅她的理由。
可即便既如此,殷无渡恢复记忆后做的第一件事,仍然是杀上昆仑为她复仇。
他怕她受委屈,其次,才轮到他自己的委屈。
晏琳琅的唇瓣动了动,千言万语涌至嘴边,却只凝成了一句:“不是我不该来,而是来得太晚了。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必道歉。”
殷无渡轻沉纠正她。
他在回忆中看得真切,错的是奚长离,是身不由己的诅咒,以及这个愚弄众生的世道。
少年注视着晏琳琅泛红的眼睛,垂缨发带无风自动,露在黑色面甲外的双眸竟有一种近乎悲伤的错觉。
谁规定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能得到回应?
一直以来一厢情愿的是他,虚伪偏执不愿放手的也是他,晏琳琅又有什么错?
她只是中了情咒。
她只是不爱他而已。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面甲
浑天仪中时间凝滞, 唯见星河流转,浩瀚无垠。
间或有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掠过,仿佛一滴稍纵即逝的清泪, 映在晏琳琅的明净剔透的眼中。
“殷无渡, 我不为自己的过往辩解什么。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六十年后我出现在这里, 和劳什子情花咒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只是因为我想见你, 只是因为……我担心你。
神明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没了睥睨众生的桀骜, 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走下高台的虔诚信徒。
可是,作为玄溟神主的神祇, 无法像作为“殷无渡”的少年一般,毫无忌惮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他半阖浓黑的眼睫, 一向嚣张上挑的眼尾也勾出了几分神性的悲悯, 沉声道:“晏琳琅, 你根本不知道一个无法突破白玉京的野神记得凡尘往事, 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晏琳琅道。
她知道, 天道不容神明有情,不许九天有凌驾于秩序法则之上的私欲存在。殷无渡若不彻底消除记忆、斩断情丝, 就如同纸鸢受鱼线所桎, 注定飞不高远。
她也知道,位列正神是身为玄溟神主的殷无渡的夙愿。他定然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殷无渡, 如果那些沉重的回忆让你难受, 你可以忘了它, 但是——”
晏琳琅没有强行挽留,也不曾叙述自己的苦衷逼他心软, 只是以清醒而坚定的语气告诉他,“但是,忘记一切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可以选择一种舒服些的、不那么痛苦的方法。比如,我还可求一件赐福。”
少年神祇眸色微动,已然猜到她的未尽之意。
然而顿了许久,他只是极轻地“哈”了声,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别傻了,赐福之事不可超出本座的能力范畴。”
他如今想起了一切,他的身世、他的罪孽,以及他飞升成神的真相,自然也就知道“召神赐福”是一场怎样荒谬的阴差阳错。
何况事到如今,他无法突破白玉京的困境,恐怕不是单单斩断记忆就能解决的……
诸事未明,他已无法回头。
“晏琳琅,回去吧。”
少年神祇摘下自己的黑色面甲,轻轻罩在少女讶然的眼上,如此说道,“就当世上再无殷无渡,唯有九天之上的玄溟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