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昏睡于花海中的少女,云鬟雾鬓,靡颜腻理,良久低笑一声:“这么好骗,让我怎么放心?”
双眸紧闭的少女蹙了蹙眉,似乎连在睡梦中也不安心。
“你一定很生气。我骗了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少年敛了笑意,抬指轻触她微拢的眉心,敛眸自语道,“对不起,这世间唯有你的血可以真正伤我,我必须这么做。事成之后我会以我的身躯、我的全部,给你谢罪……不过,那时候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那天夜里,我外出半个月归来,特意在议事殿外观察了你许久,见你依旧忙着处理公务,忙着与进进出出的人谈笑周旋,我既开心又有些……失落,或许那是‘失落’吧。”
“开心的是,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失落的是,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
“我此去‘飞升’,应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你,很长、很长……”
“我还是太自私了,晚晚。我大概注定做不成一个好人。”
“即便你将来喜欢上别的男子,那个人也必须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我留下了‘阿渡’,从今往后便让它代替我陪伴你。”
殷无渡反手拔下头上的墨玉簪子,连同一张黑色的小纸人轻轻放在她柔软的掌心。
自嘲一笑:“本来想让你从三个分-身中挑一个,可是晚晚太贪心了,三个都想要。我心中吃味,就留下这缕最像本体的神识吧。”
“善自珍重,勿念。”
少年将她散乱的鬓发别至耳后,在她额上落下珍视的一吻。
直至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晏琳琅指上的紫精指环微微散发出荧光,他方缓缓直身,平静望向身侧那道红衣白发的身影。
“你来了。”
……
当年破仙之战尸横遍野,天神降怒,于战场划开一道深沟,沉尸山为阴山,封阴魂为鬼蜮。
这道沉尸封魂的裂缝,便成了后来的鬼蜮裂缝。
为防止阴煞逃出作乱,为害四方,六欲仙都的掌权人每隔数十年便要倾尽全力加固鬼蜮阵门封印,劳神劳心。
而现在,一道格格不入的圣洁身影宛若流星落入鬼蜮中,满身杀气缭绕。
黑雾如潮水般自少年神明的皂靴旁分开,他额间红纹艳丽,眼底也染着绮丽的暗红,看起来兴奋又疯狂。
“都躲好了吗?本座要开始清理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殷无渡掌心的太阴真火也没有丝毫的保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炽烈。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耀目的白色火海,火浪无差别地铺满整片鬼蜮,深埋地底八百年的恶鬼阴煞们第一次见到了亮如白昼的可怖场面。
殷无渡根本不用担心鬼蜮阵门会松动,因为这里的恶鬼阴煞一只也逃不出去。
他会将这里烧得干干净净,从此便没有令仙都自危的阴山鬼蜮,晏琳琅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她的仙都之主,再无什么能伤害到她、劳累到她。
鬼蜮第一层烧干净了,便是第二层、第三层……
无数尖啸的黑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烧至阴山底层的洞口时,殷无渡淡定地吐出一口鲜血,那是透支神力的代价。
但很快的,连血也燃烧起来。
他飞身入洞,抬手召来那柄生出了一丝血线阴灵剑,手腕于刃上一划,溅出的神明血便如飞练般悬浮于空。
少年神明毫不迟疑地将染着血的手掌置于穷奇石像的阵法中,炼化后的神明血呈现出奇诡的赤金色,源源不断地自他身躯中汩汩淌出,很快在地面交织出一道以他为中心的繁复阵法符文——
解阵的符文。
大地在颤抖,穷奇石像再一次苏醒,猩红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颤栗与愤怒。
“灵枢金魄!你竟然用能炼化万物的灵枢金魄,将你的神明身炼成了解阵的钥匙!吾从未见有神明能跳过白玉京的世界天盘逆转天道封印,此乃逆天之举!你将堕神,万劫不复!”
“做鬼尚不能杀我,堕神又如何!”
少年狂妄而疯狂的笑声回荡在洞中。
发带狂舞,殷无渡眸若黑冰,眼尾溢出的两条血丝悬浮,五指虚虚一握。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凝滞——
继而血液狂涌而出,神明燃烧身躯为钥匙,转动阵法符文。
无数金色的淡光自神明血中析出,悬浮至空中,缓缓凝结成一支金色箭矢的形状。
穷奇石像轰然碎裂,解阵!
……
晏琳琅的神魂躺在灵府的草地上,与殷无渡一起观星河在水,闻芳草花香。
可她隐约觉得有些心慌,仿佛哪里不太对,仿佛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忽而一阵颤动,灵府的草地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裂缝,有什么黑红的东西在裂缝下涌动。
晏琳琅慌忙起身,凝视那片裂缝深渊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不要看,晚晚。”
殷无渡抬手捂住晏琳琅的眼睛。
闭目的一瞬,阴灵剑、滴血、裂缝……
拔剑的画面争相涌上脑海,晏琳琅倒吸一口气,骤然睁开眼——
蓝天白云,暖香盈袖,她正躺在那片存放阴灵剑的花海中,面前坐着颇有几分意外的师父柳云螭,以及眉目凌厉、不茍言笑的东海之主苍羽。
“……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晏琳琅握住了柳云螭的手,那清晰而微凉的触感无不在告诉她,眼前之景不是幻境,而是现实。
柳云螭大概没想到她会醒得这般快,握着龙鳞的手摊开也不是,不摊也不是。